满野风华之成为卫士 第7章 必须说了

夕阳西下，晚霞如火，鳞云瑰丽。晚风习习，吹散一天的炙热。远山松涛翻滚，眼前白杨飒飒。林下巨石上一白发男人曲膝盘坐，白麻布长孝衫习习飘逸，似神如仙。只见他凝神远眺，似冥思驰想，如魂飘游云。偶发嗳叹之声随风萦绕。

他在等他的野灵儿回来。今天，必须说了！他要怎么跟他的野灵儿说呢。想到这里，他的胸口不由又是一阵抽痛。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胸口，摸到了那个放在贴身衣兜里的小布包。

“野灵儿要走了，以后啊，又剩我和你了！”他自言自语，又像和另外一个人说话。

他缓缓地把手伸进内衣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小布包。那个小布包里面包着的，是几张旧信纸，是他的妻子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翻动它们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舍。因为经受过无数次的翻动，信纸已经破烂不堪。他不舍得再伤害它们。每每隔着衣服摸一摸，便算是看到了。其实，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已经刻在他的脑子里。而此时，他想看看它，见字如晤！

白发男人慢慢地，无比庄重地把它打开。他把它捧在手里，深情凝视。

遥想当初，他就是被这封信彻底击垮的！

他在妻子的葬礼上收到这封信。来殡仪馆吊唁的同事给他捎来妻子生前寄给他的最后一个邮包。睹物思人，他抱着它痛哭一场。当下不便拆看，他只好托人保管。送走宾客，已经很晚，他一个人抱着邮包回家。一进家门，寂静的空气再一次提醒他，这个家就剩他一个人了，他的妻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开灯的瞬间，他被家里的一片狼藉惊了一跳。疲惫和痛苦一齐袭来，他瘫软在沙发上。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妻子出事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特意请假赶回来。之所以这么不辞辛苦，是因为他发现他们夫妻之间出了些问题。他想可能是长期两地，他对妻子的关心太少了。上次的不欢而散，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轻信别人的话，去怀疑自己的妻子。他这次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事先没有告诉她。回到家，妻子还没回来，他又开车出去，买了鲜花和红酒。路上，他发现汽车的刹车有了些问题，需要尽快修理，可是急着回去和妻子团聚，他便径直开车回家了。但是，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惊喜，妻子一脸的心不在焉。正当他兴致勃勃准备烛光晚餐的时候，妻子说她要走了。

他很生气，前情新事堆叠在一起，他被怒火冲昏了头，冲着妻子发起火来。

妻子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只说了一句：“算了，你以后会明白的！我现在必须走了！”

看着决然离开的妻子的背影，他吼得声嘶力竭，“你走吧，踏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了!”这是他对妻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的妻子这一去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这一切悲剧，似乎都可以避免。看妻子要开车，他猛然想起那车的制动有了问题，他却赌气没有提醒她。他是故意的，那时他已经变成恶魔。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就是个杀人犯，故意害死了妻子和那些无辜的人，还有他的再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这是他在认领尸体的时候才知道的。他心存愧疚，只能寻些理由来勉强安慰自己：妻子不贞在先，因为和她的情人幽会出了车祸，也算罪有应得吧！或许是上天要惩罚她的不忠，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被玻璃窗的响动惊醒，四周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瘫在沙发上多久了。他想起妻子的邮包。摸索着在身边找到它。他坐起身，点亮落地灯，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封信，一本厚厚的笔记和一本书。他把笔记本和书放到一边，慢慢拆开信。

“铭，我的爱人：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让我伤心，你不应该这样对我，你的摔门而去让我很心痛。本以为我们的爱情坚如磐石，没想到一些人的恶意诽谤，就让你心生罅隙。为猜疑所困的你，狠狠地伤害了我。我都没来得及亲口告诉你，我怀孕了。想到你听到这个消息，像小孩子一样欢呼雀跃的样子，我就不由得发笑。

我太累了。身心俱疲。有一个美丽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我心向往之。近来，我常常想，我们离开城市吧，结伴隐居到那里，两间草舍，过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在我看来那便是幸福。可是，也许我将亲手把它毁掉。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让这件事发生。等到晚年，我还要和你去那里隐居，颐养天年。

这件事情的发生，确实是有原因的，那就是，我成了某些人发财路上的绊脚石。

你不告诉我那些令人作呕的话是谁说的，我也知道。”

看到这里，他已经痛不欲生。他错了，错得无可救药。那一刻，似天崩地裂，他瘫软在地上，一切的事物和时空发生着错乱，心灵承受不了这样的玩笑。他都干了什么呀？他的头脑错乱，妻子血淋淋地向他索命。黑暗里满屋子血红的眼睛仇视着他。他跌入万丈深渊。闭眼等待死亡的降临。也许只有死路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了。他要去死，非此不足以慰亡灵。

“爷爷，我回来了。”欢快的声音打断了白发男人的回忆，“看，我还抓了两条鱼呢！”

“好啊！”

“我这就把它们炖了，给您下酒。”

“不急不急，”他朝野灵儿招招手，“野灵儿，你过来，爷爷跟你说个事。”

野灵儿看爷爷突然严肃起来，不由心里紧张。他顺从地放下鱼，攀上石头，坐在爷爷腿边，“什么事啊，爷爷您怎么啦？不舒服吗？”

白发男人慈爱地看着野灵儿：“爷爷没事。野灵儿，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到外面去？”

“走出这大山？真的吗？”野灵儿惊异道。

见爷爷认真地点点头，野灵儿高兴地拍起了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爷爷，我想去，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过两天，猎户爷爷带你去。”

“那您呢？”

“我不去。”

听说爷爷不去，他眸子一暗，嘟起了嘴说：“那不好，您不去，我也不去啦！”

“傻孩子，那爷爷还能一辈子陪着你呀。你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要爸爸妈妈吗？猎户爷爷给你找到了。你跟了爸爸妈妈去城里，上学。”

“可以上学吗？好多好多孩子在一起？”

“是！”

“那太好了，如果爷爷也一起去，那就更好了。”

“傻孩子，爷爷不下山。”

孩子一听顿时急了，瞪大眼睛追问：“爷爷不去吗？”

白发男人忍不住别开了脸，抑着嗓子里的哽塞，说：“爷爷不去！”

“爷爷为什么不去，爷爷要灵儿一个人去？”

“爷爷老了，况且也已经去过了，不想再去了。灵儿还小，想去就去吧。那里比这里好玩得多。”

“那……能带虎虎吗？”

“不能。”

“花花呢？”

“不能。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吗？” 野灵儿垂下了头，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嗯。你要想去，猎户爷爷来接你，你要不想去，以后就跟我在这里待一辈子。” 白发男人说着起身跳下巨石朝山洞里去了。

野灵儿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心里拥堵得难受。那股兴奋劲儿顿时一扫而光。他的心里打开了架。真的要离开爷爷吗？他不想离开他。可是，他又太想出去了。外面的世界太诱人。他梦了无数次走出去的情形。他梦见大海上的巨浪，草原上的奔马。他梦见飞驰的汽车，像蛇一样爬行的火车。书上说火车能跑得很快，到底有多快呢？城里的楼有多高？很多很多的人到底是多少？……书上的那些文字和图片，到底现实中是什么样？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可是如果出去就必须抛下这里的一切，他又觉得不能接受。那真是件可怕的事。他还从未想过，哪天爷爷不在自己身边了，他该怎样。甚至此时，他都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感受。只是听到要离开，心里就无比的难受。看到爷爷脸上的忧伤，便更觉得难受起来。就像午后的天气，急遽堆积起了乌云，里面都是咸涩的雨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乌云涌动着水汽，酸涩了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