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老话,越怕得罪人的人就越容易得罪人。事实上还不止,还会越活越卑微被所有人看不起。
如果你一个人都不想得罪,那结局只能是得罪掉所有人。
老好人这三个字注定了只能是一个形容词,现实里是不存在的,一个人做了老好人,那他注定会被群体排斥,没有人敢相信他。
更没有人愿意和他交往,打什么交道,因为所有人都会不自觉的防着他,瞧不起他,不想接近。
而李老的信条正好相反,他说我们得罪了所有人,那也就无所谓得不得罪了,实际上也就是没有得罪任何人。
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概括起来就两个字,公正。
做自己坚持要去做的事,在保证公正的前提下,反而更容易被所有人所接受,所信任。
当然,这里面所要承受的压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下来的。
李老最牛逼的壮举还不是这些,而是自己审自己,把审计署给审计了。这事儿历史上也只发生过一次。
老马是认识李老的,笑着过来给鞠躬拜年,给其他小伙伴们介绍:“这是国家审计署李副审计长。”
大家就围上来排着队拜年问好。
审计署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内设机构,和老百姓之间不存在任何的直接关系,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在机构内部,没有人不怕她。
可以说是谈及色变。
不过这话也是分怎么说怎么听,实际上,因为多重管理以及人事任命机制的关系,她所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或者说受限。
这也是李副审计长今年不请自来找张铁军的原因。
这些话就不是在座这些人能坐在一边旁听的了,老马和姜阳光机灵的起来告辞,带着大家走了。
“张部长啊,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直想和你认识一下,就是总遇不到合适的时间和机会,今天来的也有些冒昧了,还请你担待。”
“这话过了,大爷你别这么客气,你老能来我这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叫我铁军就行,熟人都这么叫。”
李老其实这个时候年纪并不算大,正好比张爸大一年,就算是把九七年赖上也才五十四岁,在这个级别来说还属于年轻力壮的时候。
李老是航空工业出身,毕业于中央财政学院,在陕西财经学院当过三年老师,然后进入572厂一干就是十四年。
十四年时间从财务科会计干到厂长,八五年进入陕西经贸厅,随后调入国家审计署。
到九七年这会儿,他已经在副审计长的位置上工作了十二年,并还会继续工作十二年。
他的工作就是得罪人,一年到头马不停蹄的到处得罪人。
只要是国家的部委机关机构单位部门组织企业厂矿,他都要去得罪不止一遍。
他一直主张审计署不应该只是审计署,可惜的是一直也没有得到支持。
这事儿吧其实也好理解,当金箍咒说我不应该只是一个金箍咒的时候,那猴子可能跳起来支持吗?
从猴子的角度来说,金箍咒就应该是个发圈儿。
“你叫我大爷呀?”
“对,我爸爸比你小一岁,他是四四年的。”
“哎哟,那就是一般大,这到是有点巧,你爸爸现在做什么工作?”
“退休了。他从企业调去了军分区,年纪到线我就让他退休了,在家好好陪陪我妈。”
“也挺好,”李老点了点头:“退休省心,年纪也不大,正好享受享受生活,你爸爸也是个能放得下的人,通透啊。”
张铁军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大爷你今天来找我是?”
“是这样,”李老想了想说:“我看过一些你的内参,还有一些报告文件,也知道你组建了咱们民间第一家审计中心。
我了解了一下,你这个审计中心规模可不小,把人行内审和咱们审计这一块的老家伙给一网打尽了,还培养了不少年轻人。”
那确实是不小,现在审计中心在全国二十二个省份都已经成立了分中心,再由分中心向下面地市派出审计工作组。
整个算下来审计中心的人员得有小两万了,其中行政和后勤保障人员大概能占四分之一。
这里面还不包括交通和安保人员。
大部分人员都是审计师,审计员和会计师,会计员。
要知道截止到九七年春节这会儿,全国注册审计师一共只有一万三千多人,注册会计师不到两万人,可以说有一半都在东方审计中心了。
这个数据远远高于审计署和人行等会计机构。
这个时候全国有小四千家审计事务所,小两百家会计师事务所,但这些事务所都属于是公立机构,是事业编制单位。
当然了,这里也有用人机制的问题,在审计署和人行等等这些会计机构中,具体工作都是由合同制人员完成的。
基本上,审计和会计这一块的已退休但有劳动能力和业务能力的人,都被东方给聘请过来了。
而且这边还能给年轻人提供上升晋级的机会和助力,工资福利也高,也吸引了大量的年轻人投奔。
这些都是公开的事情,尤其是审计师和会计师,都是有详细注册资料的,李副审计长想了解相当简单。
“这个确实,”张铁军点了点头,给李老递了根烟:“要健康发展离不开审计工作,这个规模还不够,还要不断的培养新人。”
啧,李老啧了一声:“真好啊,朝气蓬勃,自由自在,说起来我都羡慕他们。”
“呃……大爷你的意思是?”
“铁军啊,我有这么个想法想和你说一说,你听听,看看能不能成。”
“你说。”
“我在审计干了十多年了,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各方面的限制太大,很多时候我们的工作……说句实话,都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张铁军点了点头,他真明白。
审计署在地方上是多重管理,也就是说地方审计的第一汇报人是地方政府,而不是上级审计机构,而且也只是汇报。
什么意思呢?就是完成了审计工作以后,把报告交上去就完事了,后续的东西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包括上级审计部门也没有办法干涉,他们只是在业务上进行指导,没有实际指挥权。
事儿审出来了,资料交上去了,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都是政府那边说了算,不处理谁也没有任何办法,糊弄糊弄也只能看着。
有些时候弄的老审计师泪流满面拍桌子大骂,真事儿,但是使不上劲儿。还能怎么样?
最关键是,地方审计部门的任命,是地方政府说了算。
比如市审计局的局长是由市长提名,上级审计单位也就是跟着走个流程,完全都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发表了也没用。
其实公安口也是这么个事儿,都是市里县里自己提名,上级公安单位完全是走形式,在里面起不到任何作用。
到是也能卡一卡,但是卡了有什么用呢?最多就是把人得罪了,对结果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我听说,公检那几个口是在你的推动下搞了垂直的,”李老盯着张铁军说:“你认为我们审计需不需要垂直?
垂直其实也不大够,我们应该在审计的基础上有个监督指导的权力,你认为呢?
审计的重要性不应该是在过程,而是应该在结果反馈上,这也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和理想,但是阻力很大。”
张铁军就笑,搓着下巴笑。
这老头可真敢说,这是把他当啥了?真把他当无所不能?有点夸张了。
不过他说的话确实在理,如果审计能够不只是审计,而是能在结果当中使上力气拥有一些权力,那确实更容易打开局面推动不少事情。
“你老有话就直说吧,别让我猜,我猜不出来,咱们就当是讨论,行吧?你这话题我也不敢应啊,啥也不敢保证。
我真没那么大的能量,你太高看我了。”
“行,”李老摆摆手:“那我说说你听听,你也给点意见。我想在审计这一块得到你们监察的支持,安全那边也行。
我们缺少的就是执行,同志们付出了时间和心血审出来的结果不应该就那么封存起来付之东流,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我想我们起码要有对执行的监督权,对结果的问责权。
人事上我们就应该完全和地方脱离,你说是不是?完全垂直化才能保证公正公平性,不能受地方的一些胁制。
然后,我感觉直接给权力这个不太现实,我就琢磨能不能合作?
我们审计和你们监察,或者安全部,反贪局这些部门,咱们联合营业各取所需,即能保证双方的业务也能保证事情的结果。”
其实他说这些事儿吧,都是事实,其实这几个部门一直是存在合作的。
怎么说呢?就比如反贪这边需要详细的证据,监察这边需要详细的证据数据,怎么来呢?
就得请当地审计部门介入,或者委托当地的审计事务所进行审计,然后做为证供。
不过呢,这种合作嘛,审计完全就是一个被动角色,什么时候进入什么时候结束都说了不算,更不能保证结果。
李老这话的意思,就是想化被动为主动,做为一个主体参与到这种合作里面来,他想保证结果。
但是想达到这样的目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做到全面垂直,脱离开多重管理的现状,要不然都只能是空谈。
张铁军舔了舔嘴唇,问李老:“大爷,你说,现在我在下面是不是个万人恨?左一个垂直右一个垂直,尽是在地方碗里拨拉了。”
“你这话我不同意,”李老摆摆手,严肃的说:“这都是好事儿,也都是必要的,是为了更好的保障地方的工作,我是很赞同的。”
这话说的,公安老陶也赞同啊,垂直出来的几个部门谁不赞同?关键是地方上不赞同啊,都在后面骂呢,骂的可脏了。
快乐永远不会消失,但是它会转移,有高兴的就肯定会有不高兴的,这事儿谁也两全不了。
“铁军啊,这事儿你可得帮忙,我看得出来你是想做实事做大事的人,和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希望这个国家可以更好。”
“关键是,”张铁军抽了抽脸:“你老也太高看我了,我都不敢这么想,我就一小破孩儿怕是扛不动啊。”
“尽力就好,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儿?尽力了去做了也就问心无愧了。”李老点了点头,咂咂嘴出了一口长气。
他伸手在张铁军胳膊上拍了拍。
要不怎么说人老成精呢,几句话不咸不淡的轻飘飘的就把张铁军给架起来了,还是正义的架,让张铁军都没有办法说出来不字。
当然,也是张铁军心里对这事儿就不抵触,在这方面其实他比老头更坚定也更迫切。但这话不能说出来。
等送走李老,张铁军抽了抽牙花子,感觉这事儿还是得找人商量商量的好。
看了看时间,得了,回趟安全部吧。
自己也是有一段时间没去露过脸了,这个副部长当的一点都不合格。
他还是六局局长呢,这个六局更是一次都没去过,虽然说不用他主持什么工作吧,但感觉也还是略微有那么一点虚的。
想了想,他叫李树生拿着他的卡去找个银行取钱,再去买一些红包回来。
印制的金光闪闪的红包可不是后来才有的,这玩艺儿九十年代就烂大街了,路边的文具店和杂货店里都有卖。
一叠五六毛钱,好一点的一块二。一叠有十个的有十二个的。
买七百个。
“你这是打算去了一人包一个红包啊?”被叫过来的蒋卫红和秦哥面面相觑。
“昂,行不?我也想不出来带点啥了,干脆就包点钱让大家伙自己喜欢啥买啥呗,我这一年到头也去不上几次的。”
“到也不是不行,就是,感觉有点奇怪,单位上这么弄好吗?”蒋卫红有点怀疑,看秦哥。
秦哥揉了揉鼻子:“发红包到不犯什么错误,不过好像真还没有这么干的,再说了,你这一去就发红包,那贾部长他们你说发不发?”
“这要是传出去了,那其他部委首长你说他们发是不发?”蒋卫红跟着问。
张铁军到是想直接转账来着,关键是银行这年头没有那个服务项目啊。
“直接给部里不行吗?再以部里的名义发下去。”秦哥提建议。自掏腰包给点钱是小事儿,关键是形式问题。
张铁军看了看他:“那不是感觉更不好了吗?这么的是我个人行为,那么一弄成了单位性质了,哪来的钱?没人问哪?”
那到也是。秦哥就没啥说的了,看蒋卫红:“你感觉好不?”
蒋卫红笑了:“我感觉不大好,你不也是感觉不大好才说的吗?”
“那这咋整?”
“哎呀,你俩想的真多。”
张铁军摆摆手:“琢磨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谁不知道我有钱?大过年的我爱给,就想发红包,怎么了?”
蒋卫红挠了挠鼻子:“那,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行动局这边是不是也得发一波?还有安保这边发不发一波?”
张铁军斜了蒋卫红一眼:“行动局和安保这边没有年终奖啊?我给少啦?那不是我的钱呗?
安全这边就是那点工资,平时我又总也不去,我表示表示有毛病吗?”
“这么说的话……到也不是说不通。”蒋卫红点点头:“那,贾部长那边有份儿不?你给包多少?还是所有人都一样?”
秦哥说:“那肯定不能一样,一样了反而有点不对劲儿似的。”
“你俩真的,我特么服了。”张铁军笑起来,搓了搓脸:“叫你们过来是帮我包红包,不是让你们提意见的,可别分析了。”
张凤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教育部那边通知要过去开个什么会,让张铁军这边给处理一下,她不想参加也不想回来。
“什么会呀?”
“我哪知道?就是通知说让去开会,我说让咱们校长代表一下过去还说不行,指名道姓的让基金会去,还不能派员工。
妈的,架子真基巴大,我都想骂他了。”
其实这个也不能说那边没道理。
龙凤学校和冠军大学这一块从幼教一直干到大学,还有特殊学校,是一个相当大的体系,还真不是哪个校长能代表得了的。
教育工作会这种确实也应该是基金会这边派员参加,而且还得是直接负责教育这一块的负责人。那就是张凤本人了呗。
她自己兼着基金会教育发展部的部长。
“早知道这么麻烦让老丫过来挂这个名就好了,现在就她最闲,都是让你给惯的。”
“你不是我惯出来的呀?和谁俩呢?”
“和你,怎么的?想打架呀?毛给你拔光。”
“……我在办公室呢,你是要疯啊?”
“哈哈哈哈……”张凤大笑起来:“就这么个事儿,你去应付一下得了。”电话咔的挂断了。
张铁军吧嗒吧嗒嘴,特么的,确实都是惯出来的,不管教管教看样是不行了。
张铁军的卡到了渣打银行办事儿没有任何的限制和麻烦,李树生很快就扛着四十万回来了:“这些钱挺沉呐,取这老些要干啥呀?”
“怎么包?”秦哥和蒋卫红看向张铁军。
“包呗,”张铁军想了想:“大家伙五百,司局八百,副部长一千,老贾那边两千,行不?”
这个时候大家的月平均工资在八百左右,包五百不多也不算少,张铁军感觉挺合适的。
当然了,不是实际上每个月只开八百哈,实际开支要比这个数略多,一千出头。
“行,就这么包吧,赶紧动手,这么多得时间了。”
几个人把钱倒在桌子上开始包红包,张铁军和秦哥数钱,蒋卫红和李树生往包里面装。
四个人足足弄了四十来分钟,手都给搓红了。
装成红包再往车上拿,可就不是背四十万那么简单了,光是体积就大了好些倍,装了好几个大纸箱子。
在路上又跑了二十来分钟,等几个人到了颐东都快四点了,再晚会儿就下班了。
“稀客啊,你怎么跑过来了?”
看到张铁军贾部长都有点懵,在那又看时间又看太阳的。
“不用看,太阳在西边儿。”
“确实挺惊奇,我还以为你都把大门朝哪开给忘了呢,有事儿啊?你现在不是应该挺忙的吗?”
“过年了过来看看呗,有段时间都没来了。”
“我有点不信,你还有这觉悟?”贾部长表示相当怀疑。
“那你看看,诚意满满我跟你说。”张铁军拍了拍大纸箱子。
贾部长过来伸手打开:“什么?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