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迁的工作之所以能这么顺利,一边是区里街道办和派所帮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边儿主要都是住的单位职工。
人行和农行两个家属院儿就三百多户,学校那边有四十几户,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
胡同里杂院儿有七十来户,还有几个独门独院的人家。
单位职工是最好拿捏的人群,尤其是这种带着行政行为的事情,直接联系单位通知一声就解决了,需要谈的就是什么时候搬家。
杂院儿那边虽然不如单位职工这么好拿,但是难度也不大。
这年头住杂院儿的人家都巴不得能早点离开这破地儿,就没有一个会有什么留恋的,无外乎也就是房子给在哪给多大的问题。
到是人家独门独院儿,这会儿能住在这样房子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多少都是有点钱的主,官面上也有人头。
不过也要分是什么事儿,一听说要建的是监委大楼也都挺痛快的,但是人家毕竟是独门独户的院子,补偿什么的还是要谈一谈。
就这么一边搬着一边谈着,这才几天儿的功夫,农行职工都搬完了。
从小二十年的筒子楼搬去宽敞明亮的电梯房,还都挺高兴的,居住条件确实是完全改善了,位置在这个前提下也没那么重要了。
再说补给他们的房子也不偏,就在二环边上。
当然了,肯定是不能和这地方比,这得算是全国的最中心了,距离最高权力机构不到二十米,还是杂院儿,去哪说理去?
“铁军,现在咱们有这么个问题,”
负责设计图的董工拿着张地块草图铺在张铁军面前指给他看:“这是学校,这是电力,这是两条马路。
马路是肯定不能给人家断了的,咱们干市里也不能干。
现在咱们搬迁的是这一片儿,从这儿到这儿,”他拿笔在图纸上勾勒:“现在这一片儿是没什么问题了,挺痛快的。”
“但是吧,这儿。”他拿笔在北面最大那块地上点了点:“这里面一共一千四百六十二户,都是五六七八口人住二十平米。
其他边上这些做买卖的还有搭建房到是不用管,通知一声让他们自己限期搬离就得。”
“人也有三口人住十平米的。”边上员工插嘴。
张铁军就感觉脑袋里库擦一声,愣了一会儿:“这,这里还有?这么多?不是说平地吗?”
“昂,一千四百多户,还有好几十家单位,单位咱先不说,上班的咱也先不说,孩子都在这边上上学呢。
小学初中还能转学,但是要交赞助费。
这还是好的,高中你让人怎么转?学校能转教委能不能让转?这事儿咱们谁管哪?”
“不转呢?”
“那就得看给人挪哪地儿了,远了肯定,我感觉不大行,那孩子来回上学怎么折腾啊?夏天还好,冬天擎遭罪了得。”
“咱们那边的房子还够不?”
“不大咋够,这都小五百户了,咱二环里一共也没建多少啊。要不再来几片儿?”
张铁军摇了摇头,别说二环里不要继续建楼这事儿是他提出来的,就算建也来不及呀,拿气儿吹啊?
主要是考虑的也多。
就像董工说的,上班和上学的远了通勤太遭罪了,明明人家在这住的好好的,把人家呱叽往三环外一扔不管了?
那是区政府干的事儿,他这边真干不出来。
原来历史上建大剧院的时候,那是九八年了,这一片儿的人家直接打包都给扔去了三环外。
三环外其实都是周转房改小区,边上全是菜地荒围子野湖,生活不便交通也不便,那真是出了城了,再回来得叫进城。
好家伙,上个班上个学一天要来回折腾几十里地,拢共两趟公交车。
说句良心话,这事儿办的真不咋地,合着这些人他自己是不用这么折腾。
不过你要是拿三环外和给扔到望京花家地的那些家庭比,那花家地的要更惨一点儿,那边已经不能叫出城,得叫出市了。
“我想想吧,你先说你的想法。”张铁军有点头疼:“不是说原来选好地址就迁了的吗?说几通都给做了的呀。
我那天就绕了一圈儿都没往里面进。”
“是,原来那个时候确实是迁了一些,也通了,但是后来这不是,拖了这么多年吗?后面慢慢又住进来人了。
这都小四十年了呀,可能就那么空着不?”
张铁军感觉自己让涛哥给坑了,还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坑。脑瓜仁嗡嗡的。
“你先说说你的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这样,”董工换了根红色的笔:“这不是必须保留两条马路嘛,这么一弄,咱们这地形就给割散了。
一大两小,这两小还是特么不规则的,中间大小头带拐弯,下一片儿这都零碎了。
我琢磨着,咱们能不能去和学校这边谈谈,咱们给他搬过来搬到电力后面这一块,凑个方方正正的。”
他用红笔在图上画了一下:“你看,这一块全给学校,操场,教学楼,宿舍楼,这地方比他们现在的还大。
然后这边整个就和咱们没关系了,在西头就能凑出来一块整地,能有二十五亩左右。
我感觉这么套一个双四合就合适了,你看呢?”他勾出来楼的轮廓,看了看张铁军:“然后骑街过来,和这边接上。
中间这一条做一大两小三个套院,……最上面这一大块就不用说了,这块怎么划都行,原来的想法就行。”
张铁军揪下巴:“哎哟妈妈呀,一千五百户啊,往哪床呢?这么一弄五年之内这楼能不能建得起来呀?我有点不自信了。”
“嘿嘿,那还有五十多单位呢,可别以为单位比民宅好拆哈,那还真不一定跟您说。”
“夺少?”
“五十多,五十二个,区里的市里的部里的军区的,方方面面给您凑一个全活全尾,还有,这一千多户老宿舍有好几个。”
老宿舍就是过去的公房,租给职工住,前几年房改以后大部分归到个人头上了。
这种地方住的都是原来一个单位的,扎堆,人心比较齐,有一两个带头的就容易闹殃子,而且退休老头老太太老干部忒多。
特别不好打交道。
京城的退休干部可不分级别,什么事儿都能跟你捋吧捋吧,还死犟,不管嘛事儿一整就给你写几封信出去,不是部委就是国院。
关键是在两千年以前这一套还特么好使,有信必回,一直到零几年以后慢慢的这种就没人搭理了,有事找信访办街道办。
“你认为哪一部分容易出问题?”张铁军问董工。这会儿已经不是说干不干的问题了,只能讨论怎么干,还得快点干。
谁知道这到底是疏忽还是有意的测试?都不好说。
不过张铁军想来疏忽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毕竟涛哥他们绝对不可能了解下面的具体情况,别看离着这么近。
但是话说回来,疏忽也得当着考验干。
“我呀?”董工想了想,撇了撇嘴:“要是我的话,我感觉单位难搞一些,老百姓不管啥模样都能随时谈,单位他晾你啊,有啥招?”
那个设计员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看董工,碰了碰他:“董工,咱老板级别比他们高。”
董工一梗脖子:“那就不是一回事儿,那些人管你这个?不信你走着瞧,看看我说的对不对就完了。”
“把单位名单给我,”张铁军伸出手:“还有那个,老宿舍的单位。”
哎哟,本来感觉挺轻松的事儿,哪知道这嘎的一下子味儿上来了,冲头了。特么的。
“那,现在咱们怎么招?”
“该怎么就怎么呗,手头上的事儿抓紧时间,你这边该出图纸出图纸该备案备案,我琢磨琢磨。”
三个人把北侧最大地块的方案又往细说了一下,南北两座主楼,四座配楼,四座附楼,最中心是一栋占地最大的综合大楼。
这里说的楼全部都是四合楼,不是单栋。
商量好,外观也定下来了,张铁军拿着拆迁单位的名单愁眉苦脸的下了楼来到外面。
这些单位都没啥,包括军区的那一块,打个招呼的事儿,唯一就是大会堂的锅炉房得搬,这个有点麻烦。
张铁军想着过去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两边共用一个锅炉,那就好弄了。
蒋卫红在传达室,看张铁军下楼跟了出来:“怎么了?来的时候好好的,这怎么出来脸都抽抽了?谁惹你了?”
张铁军看了看蒋卫红:“我以为那地方是平好的空地,结果不是。上次去的时候我就在外面绕了一下,以后就路边几栋楼呢。”
“不是啊?还有啥?那些搭建的也算吗?”
“不算。里面又给住满了,一千六百多户,五十多家单位。”
“……一千六百,多?”
“昂,愁不?幸亏咱们在那边建了,最起码能先用着,这边我感觉……够特么呛,这光拆迁也得点时间了,还得整改通平。”
张铁军记不大清上辈子这边拆迁是用了多长时间了,没关注过,不过这么一想应该时间不短,起码得有好几年。
难怪建的那么慢。
“走吧,咱们再去一趟,我去找那学校先谈谈。”
几个人上车从总部园里出来,又去了石碑胡同。
学校这边还行,谈的挺愉快的,校长就提了个住宅楼的要求就同意了。
不过这边也确实简单的,就是往边上挪了点儿,地址都不用改,校楼校舍操场全部都给换成新的了,傻的才不干。
而且搬了以后整个学校变方方正正的,比现在好管理。
至于几栋住宅楼完全不叫事儿,在建筑公司眼里就是个小活儿,都不用谈钱。住宅这东西从成本上考虑是最不值钱的了。
“走吧,咱们走过去,进里面看看。”张铁军无可奈何的带着几个人顺着胡同穿了过去,进到了北侧大地块的里面。
这个时候找个人没有意义,张铁军主要是去那几个老宿舍看看。
北侧地块的中心点是绒线胡同五号,这个位置就是后来建的那个大鸡蛋的正中心点,业主是西城副食商店的骆师傅,一家六口二十平米。
他家边上不远就是轻工业部的老宿舍,一院子全是退休的老头子老太太和老干部。
也不是特意找他家,就是瞎特么转悠溜达溜达就走到这个地方了,正好骆师傅在外面,遇上了,张铁军就自来熟的和人聊了几句。
“怎么可能住得下,没办法,有啥法子?我们六口人,二十平,就这么几十年了,也习惯了。
现在房价还在涨,买不起呀,要是买得起我早就上楼了,谁在这混哪?都是没主意的。没办法。”
“那,直接用楼房和你们置换干不干?”
“那当然好了,不过还是得看看在什么地儿,还有就是能给多少,现在是建筑面积加二十五,市里是这么个政策。
格外的安置费搬家费这些到是都好说,商量呗,主要还是看地方。”
“二环外挨着二环成不成?到时候这一大片都集中安置在一起,老邻居还让你们做邻居。”
“那能行啊?你们房子不用抽签儿?你们哪个单位?这是真要拆呀?这地儿拆了要干什么不?”
“我们安置的房子大爷你到是可以放心,保证是好房子,也不用抽签儿,都是电梯房,就挨着排就行了几层都一样。”
“安置房不都是一样的吗?没听说市里有什么变化呀?”
“不是市里,是我们单位,我们是监委的,这块地给我们建办公楼,拆迁安置建筑都是我们自己来,不求人。”
“那要是按你这么说的话,那条件还是不错,电梯房……真电梯房?那你们不亏了吗?”
“这个就不能谈亏不亏了,主要还是你们能满意,你们满意咱们就都开心,事情不就好办了。”
“嗯,也是这么个道理,要是电梯房的话那真是不错,按什么标准呢?”
“一样,还是建筑面积加二十五,按这个给。”
“那户口本呢?”
“那就得算算了,现在我也不好说,是吧?理论上肯定是一个本一套,但是这个面积到底怎么算肯定就得算了,得拿个办法出来。”
“咋了?咱们这要拆啦?”一个女的带着兴奋劲儿小快步走了过来,那个颤呐:“我听着说拆,是不是老骆?
我看前面交民巷在拆了,估摸着啊也快轮到咱们了。”
“她家比我家少一口,也是二十平。”老骆给张铁军介绍了一下:“她姓润,俩老的一个小的,压力比我家小,我家孩子多。”
“是要拆了不?”这润大姐瞪着锃亮的大眼睛看着张铁军,一脸笑:“同志你哪个单位?拆了盖剧院不?”
“他们是监委的,不是剧院。”京城人对部委单位那都是门清儿,一说都知道在哪办什么公。
“不是剧院呐?不是说要盖剧院了吗?我听说建委会都成立好了。那不盖剧院盖什么?我们这地儿原来不是划的剧院吗?”
“盖我们监委的办公楼。大姐,给你们按市里的标准换电梯房有什么意见没?”
“电梯房啊?真的呀?”大姐眼睛瞪的更大了:“是什么样的房子?”
“直接可以搬,是东方标准的清水房。”
“东方家园儿?”
“对,实业公司的房子,装修标准肯定没有家园儿那么高,那个毕竟是内部房儿。”
“大差不差的就挺好,东方家园的房子我去看过,我有个姊妹住那边,那房子真好,看馋我了……母家一套不够啊,得两套。”
“那就得商量了,只能说尽量满足。”
“哎呀,这一晃儿啊,”骆师傅背着手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喜欢住院儿,接地气,现在没有这个条件了就是,院子更不好淘弄。”
“可别,”润大姐脸一抽手一摆:“给也是杂院儿,还能给你独门独户?那还不如咱们这儿呢,住着怪糟心的,还是上楼好。”
“老陈。”骆师傅喊了一声:“嘛去?来,说拆迁呐。快来。”
一个瞅着比骆师傅更老的老师傅往这边看了看,把手一背踱了过来:“拆迁?这片就要拆啦?到底剧院要盖了吧?”
“不盖剧院,”润大姐摆摆手:“盖监委大楼,监委,监察部。这下你高兴了不?”
陈师傅打量了张铁军他们几个两眼,看向润大姐:“你知道啊?这地方不是一直计划的是剧院吗?
我就说不弄那东西,写了几次信没有回音儿。不是哄人的吧?这个还能改?那可是,是那谁定下来的,说改就改啦?”
走到近前,老头冲张铁军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看向骆师傅:“老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年青发基金成立,捐款二十多亿,资助了两百五十多万学生上学,盖了好几千所学校,那多值当。
这个剧院建起来得多少钱?那家伙一个月光是电费水费得多少钱?这些钱能支持多少贫困学生?能建多少学校?
你们说是不是?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从一开始我就不支持,为这事儿我可是没少操心。”
“这下你放心吧,这小伙子说了,不建剧院,给安置电梯楼。”
“小伙子你们哪个单位的?”这老陈头应该是个退休干部,身上的那股味儿太浓了。
“大爷您好,我们是监委的。”
“监委独立出来了,”陈师傅点了点头:“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动真格的好,就该杀一批。
这次给电梯楼啊?在哪?面积怎么算?”
“你家还用算?”骆师傅笑着说:“你家三口人怎么算不一样?建筑加上二十五,还是市里那个,咱们街邡就你们几家够用。”
“那不对。”陈师傅摇摇头:“我小子媳妇儿是出国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住哪?”
“小唐他家怎么都够,两口人。”润大姐插了一句:“早知道当初我也不生了,现在为个房子天天上火。”
“不大好弄啊,”骆师傅吧嗒吧嗒嘴:“那几个单位就不好迁,不大好迁。
还有那个那个那个,那个,现在叫什么来着?”
“轻工部吧?”
“对对,轻工业部宿舍那四十户,那可不好搬,肯定不好弄,那几个老头儿,哼哼,还特么都是干部呢。看着吧。”
陈师傅撇了撇嘴,看了一眼张铁军:“小同志你贵姓?你负责来动员的呀?你是干什么的?”
“这是我们张部长。”蒋卫红怕这几个老头老太太说话太冲,赶紧给介绍了一下。
“哎哟喂~~”润大姐一脸惊喜的拍大腿:“怎么招吧,哎哟喂哎哟喂,这去哪儿想去?哎哟,别在这站着了,家走家走。”
张铁军稍微有些尴尬,伸手和大爷大姐挨个握了握,又掏烟出来散:“陈大爷,这轻工宿舍您能说说不?怎么个情况?”
“矫情,特矫情。”陈师傅接过烟,脸上带着些不屑:“从小就那味儿。”
“那院儿,一共四十七户,”
骆师傅说:“四十七户人家有五六户忒刺儿头,搅活起来呀,至少三十户你搅不清楚。至少三十户。”
“不止。”陈师傅摇了摇头,脸上的不屑更甚了。
“行,麻烦您几位,咱就不唠了天儿怪冷,我得去前面锅炉看看,咱们回头见。”
“成,您忙您的。”润大姐笑着答应。
“这事儿,能说不?”陈师傅问了一句。
“能,说吧,正好宣传一下,”张铁军点点头:“明天后天就过来量房儿,这事儿有点紧,不怕传,总不能两天就顶进来几户。”
“对了,”张铁军走了两步又回头:“房子是现成的,是正经电梯住宅,想继续住院子的也行,这个得单独谈。
然后这次搬家这一块我们部里也管了,给出车出人。”
“那可真不错,省心了嗨。”润大姐又去拍大腿。
“不过院子可有点贵,上楼我补你们,要是要院子可能就得您补给我了哈,这话得说清楚,都是独门独户的。”
“标准院儿?”
“对,大院儿小院儿都有,回见了啊您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