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在宣纸上晕开第三道涟漪时,香菱突然捏紧了我绣着云纹的广袖。
她指尖滚烫的温度透过三层绢纱渗进来,像团将熄未熄的火,烫得我胳膊微微一缩。
\"主子,御膳房今日送来的杏仁酪......\"她声音里掺着北风刮过梅枝的颤音,带着丝丝的紧张与恐惧,\"小厨房的银匙试过,匙柄发了黑。\"
我蘸着朱砂的狼毫悬在蒸汽机图纸上,墨滴在齿轮咬合处洇出暗红斑痕,那红色如血般鲜艳刺目。
窗外,暮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最后一缕天光,鎏金铃铛突然发出细碎呜咽,那声音尖锐而又悠长,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杏仁酪可还在?\"
\"小福抢在倒掉前留了半盏。\"香菱从袖中摸出个掐丝珐琅盒,开阖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鼓点,\"奴婢瞧着,倒像是新贡的西域苦杏......\"
我捏着银匙搅动乳白浆液,细密气泡在碗沿聚成规则的六边形,那气泡晶莹剔透,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光。
这手法让我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里震荡培养皿的场景,那些在显微镜下扭曲变形的菌丝,与此刻碗底若隐若现的蓝紫色脉络何其相似。
\"更衣。\"我将珐琅盒扣在镇纸下,\"去会会那位舍得用氰化物下本的娘娘。\"
穿过梅林时,暮色已浓得能拧出墨汁,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梅树的轮廓。
十二幅湘妃竹帘在我身后次第垂落,每道帘角缀着的银铃都响得蹊跷——这原本用来示警的机关,此刻倒像催命的符咒,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御膳房檐角的鸱吻正滴着化开的雪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好似时间的倒计时。
小福猫在庑廊拐角,月白太监服被夜色浸成青灰,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脖颈后新结的痂像块暗红胎记,见我来了,忙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比划西南角的蒸笼架,那手指僵硬而又颤抖。
\"吴嬷嬷添了三回柴。\"少年呼出的白雾里裹着焦糊味,那味道刺鼻难闻,\"那笼屉里蒸的是太后钦点的茯苓糕。\"
暗格里突然传来瓷盏碰撞的脆响,如同玻璃破碎般清脆。
吴嬷嬷臃肿的影子投在窗纸上,随烛火摇曳膨大成扭曲的兽形,那影子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人吞噬。
她正将青瓷瓶里的粉末往糖霜罐里倒,腕间翡翠镯子碰着罐沿,叮当声里混着含混的佛号。
\"菩萨莫怪......\"老妇人佝偻的脊背弯成问号,\"老奴这是给儿孙积阴德......\"
小福的指甲掐进廊柱裂缝里,那指甲泛着青白,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
我看到他喉结滚动着吞咽怒吼,单薄肩胛绷成拉满的弓弦,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
正当他要扑出去时,我扯下腰间鎏金铃铛掷向庑廊另一侧。
\"叮——\"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吴嬷嬷惊得打翻糖霜罐,雪白粉末在青砖地上铺成银河,那粉末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
我踩着满地星屑迈进门槛时,老嬷嬷膝盖砸地的闷响惊飞了梁上宿雀,那闷响沉闷而又厚重。
\"老奴给柔主子请安!\"
我俯身拈起沾了糖霜的指尖,就着烛火看晶体折射的虹光,那虹光五彩斑斓,美丽却又危险:\"嬷嬷这罐里,倒像是混了波斯来的月见草籽粉?\"
\"主子圣明!\"吴嬷嬷额头贴着地砖,\"这是淑妃娘娘赏的......\"
\"月见草籽遇热即化,混在茯苓糕里能活血化瘀。\"我示意小福搬来铜盆,将糖霜尽数倒入,\"可惜若与太后每日服用的三七丸相遇......\"盆中清水突然沸腾般泛起血泡,滋滋声中腾起刺鼻白烟,那白烟刺鼻呛人,熏得人眼睛生疼。
廊外忽然传来杂沓脚步声,明黄衣角掠过窗棂时带翻了晾晒的桂圆,那桂圆滚落的声音清脆悦耳。
李悦迈进门槛的瞬间,我故意让滚烫铜盆倾斜半分。
\"当心!\"
帝王带着龙涎香的气息裹住我后仰的身形,那香气浓郁而又醇厚。
他玄色貂裘扫过满地狼藉,掌心贴在我腰间的鎏金蹀躞带上,体温透过七重锦缎渗进来,那温度温暖而又坚实。
\"陛下可闻到苦杏仁味?\"我借着他臂弯的力道站稳,指尖拂过他襟前团龙纹,\"就像去年秋猎时,您射中的那头麋鹿眼中......最后映出的落日余晖。\"
李悦瞳孔猛地收缩。
他当然记得那只麋鹿嘴角溢出的白沫,记得随行太医说是误食毒草。
此刻御膳房弥漫的,正是相同的气息。
\"柔儿......\"他拇指按在我腕间跳动的血脉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虎符纹进骨血,\"你明知有诈......\"
李悦刚说完,一旁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陛下,这说不定是柔嫔娘娘故意设的局呢!”我抬眼一看,原来是静嫔。
她眼神中满是挑衅,嘴角微微上扬。
李悦皱了皱眉头,
\"臣妾算准了陛下戍时会来取蒸汽机图纸。\"我笑着退后半步,露出被他护在身后的糖霜罐,\"您瞧这氰化物的结晶形态,可比太医院那些粗制毒药精巧多了。\"
月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得吴嬷嬷银灰色发髻泛起冷光。
老妇人匍匐着去够滚到灶台底的翡翠镯子,那镯子内圈刻着的\"淑\"字,此刻正泛着血一样的光。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嬷嬷可知氰化物中毒有多疼?
肠穿肚烂时,可比您小孙子出天花时哭得惨?\"
吴嬷嬷浑浊的眼珠突然暴凸,枯枝般的手指抓住我裙裾,她心中天人交战,一方面是对淑妃娘娘的恐惧,得罪了淑妃,自己和家人可能会遭受残酷的报复;另一方面是对孙子病情的担忧,若不答应女主,孙子可能就没救了。
在这两难的境地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主子!主子开恩!老奴的孙儿......\"
\"本宫新制的防疫手册里,恰好有治天花的方子。\"我将鎏金铃铛系回腰间,金属相撞声惊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明日让您儿媳递牌子进宫吧,太医院新来的林太医,最擅长儿科。\"
烛火爆了个灯花,将李悦眼底翻涌的暗潮照得明明灭灭。
他修长手指搭上我腰间佩玉,状似无意地摩挲着虎符边缘:\"柔儿总是这般......\"
尾音消融在突然响起的更鼓声里。
我望着吴嬷嬷踉跄远去的背影,袖中攥紧的蒸汽机草图已被冷汗浸透。
今夜这场戏该传到慈宁宫了——那支翡翠镯子沾过的毒,可不止这一种。
(为后续埋下伏笔的结尾)
月光漫过御膳房青砖上未干的水渍,映出个蜷缩成团的影子。
吴嬷嬷那支翡翠镯子滚在墙根阴影里,内圈\"淑\"字裂开细缝,露出里头更小的\"宁\"字,像只偷窥的眼。
吴嬷嬷额角磕在青砖上的闷响惊飞了梁间雀鸟,我望着她鬓边散落的银丝,突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窗外那株总在暴雨中折腰的玉兰。
香菱急急扯我袖摆的力道让我回神,这才发觉满屋子人都屏着呼吸,连鎏金烛台上的火苗都凝成了琥珀。
\"嬷嬷的孙儿可会描红?\"我弯腰拾起滚落在地的翡翠镯子,指腹蹭过那道细若蚊足的\"宁\"字裂痕,\"听闻太医院新制的牛痘疫苗,正缺试药的幼童。\"
老嬷嬷浑浊的眼珠骤然迸出精光,枯枝般的手攥住我裙裾上金线绣的缠枝莲:\"主子开恩!
是淑妃娘娘...不,是宁...\"她突然咬破舌尖,血沫混着漏风的门牙溅上我绣鞋尖,\"是菩萨托梦让老奴积德啊!\"
李悦的龙纹皂靴碾过满地糖霜,吱呀声里藏着绷紧的弓弦。
我按住帝王欲拔剑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血痂——那是昨日试射火铳时烫的。
鎏金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将吴嬷嬷涕泪横流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本宫新制的防疫手册还缺个洒扫婆子。\"我将翡翠镯子套回她腕间,冰凉的玉质贴着滚烫脉搏,\"嬷嬷可愿教小厨房的丫头们认认毒草?\"
满屋抽气声惊得炭盆火星四溅。
静嫔捧着的暖手炉\"当啷\"砸在地上,滚烫的银骨炭在她杏色裙裾上烙出焦痕。
这位素来以端庄着称的江南美人竟忘了仪态,丹蔻指尖深深掐进身旁宫女的手臂。
\"柔嫔姐姐...\"她染着茉莉香气的绢帕在掌心绞成麻花,\"这不合宫规...\"
我笑着截断她的话头,俯身将吴嬷嬷扶起时,正瞥见窗外几道匆匆离去的锦缎流光。
老妇人皲裂的手掌擦过我新染的蔻丹,在月白云锦袖口留下道暗红血痕。
她佝偻的背影像株被雷劈过的老槐,却在跨出门槛时突然转身,冲着东南角佛堂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各宫之中,听闻御膳房之事后,顿时炸开了锅。
静嫔在自己的宫殿里来回踱步,眉头紧皱,嘴里嘟囔着:“这柔嫔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惠贵人则坐在椅子上,眼神闪烁,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
安常在更是紧张得双手不停揉搓着衣角。
更漏声咽过三更时,梅香混着雪粒子扑进窗棂,那香气清幽淡雅,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香菱正为我拆解髻上累丝金凤,铜镜里突然映出小福冻得通红的鼻尖。
少年太监怀里抱着个缠枝莲纹青花罐,罐口封着的油纸上凝着霜花。
\"各宫娘娘送来的。\"他声音闷在罐里嗡嗡作响,\"静嫔娘娘的枇杷蜜,惠贵人的灵芝粉,还有安常在亲手缝的艾草香囊...\"
我拨弄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针脚,突然想起穿越前室友缝实验服的笨拙模样。
鎏金炭盆里爆开的栗子香中,忽听得外间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小福探头回来时,月白袍角沾着泼墨似的药汁。
\"永和宫的琉璃盏摔了整匣。\"少年眼底跳动着恶作剧得逞的雀跃,\"听说淑妃娘娘今晨罚跪了八个洒扫宫女。\"
我捏着银匙搅动枇杷蜜,琥珀色的漩涡里浮沉着细碎月光,那蜂蜜浓稠而又香甜。
窗纸突然映出个窈窕剪影,静嫔裹着狐裘立在廊下,发间珍珠步摇在风中叮咚作响,那声音清脆悦耳。
\"姐姐好手段。\"她指尖拂过吴嬷嬷白日跪过的青砖,\"只是那老货的孙子染的可不是天花...\"刻意压低的尾音被北风卷着,在梅枝间撞出清冽回响。
我望着她裙摆上未拍净的炭灰,突然笑出声:\"妹妹可听说过牛痘?\"烛芯爆开的火星落进她骤然收缩的瞳孔,\"用轻微的病痛换一世安康,这买卖划算得很。\"
腊月十七的雪落得绵密,我裹着貂裘踏上藏书阁的九曲回廊时,小福正对着檐角铜铃比划古怪手势。
少年太监的皂靴在积雪上印出卦象似的纹路,忽听得\"咔嗒\"轻响,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主子当心!\"香菱的惊呼混着机括转动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这地砖会吃人!\"
我望着突然凹陷的莲花纹方砖,鼻腔里钻进股熟悉的硝石味,那味道刺鼻而又危险。
穿越前在化学实验室闻过相似的刺鼻气息,那些装在棕色试剂瓶里的危险液体,此刻正从砖缝间渗出幽蓝荧光。
\"是磷火。\"我拽着香菱后退三步,金丝绣鞋堪堪避开蔓延的蓝焰,那蓝焰闪烁着诡异的光。\"劳烦公公通传林太医——就说本宫找到治理时疫的古方了。\"
藏书阁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闭合的刹那,忽有破空声擦着耳畔掠过。
我转身望着钉入楹柱的雁翎箭,箭尾白羽上系着的杏黄绢帕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角蝇头小楷:
\"柔嫔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