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梅枝缠绕的朱红游廊下,指尖轻轻拂过青铜风铃上凝结的冰晶,那冰冷却又光滑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十二盏琉璃宫灯在洁白的雪地上投出斑斓光晕,暖黄的灯光将外宾席位的青玉案几照得如同浸在血泊里,那艳丽的色泽刺得眼睛生疼。
\"回禀娘娘,北狄使臣的鹿肉要配冰镇马奶酒。\"兰儿将食单折成纸鹤塞进我掌心,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冰凉且颤抖,她的蝴蝶骨在宫女服下快速抖动着,发出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但今晨冰窖的锁孔被人灌了铅......\"
\"换石榴汁兑雪水。\"我用力碾碎袖口沾着的靛蓝花瓣,西域狼毒花那甜腻到发腥的气味瞬间刺鼻地钻进鼻腔,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昨夜太医院那捧混毒的艾草灰,此刻正在我妆匣底层与东珠耳坠做伴。
雪粒忽然扑簌簌坠落,像细碎的盐粒打在地上,梅林深处传来清脆的环佩叮当声。
罗郡主绛红斗篷扫过冰阶,发出“唰唰”的声响,腰间缀着的孔雀石耳坠与皇帝玉带扣上的那颗,在雪光里恰似毒蛇交颈,那幽绿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听说贵国待客之道是主随客便?\"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青玉酒樽,发出细微的刮擦声,琥珀色瞳孔倒映着和嫔鬓角颤动的金步摇,\"这席位朝向该对着北极星——在我们草原,背对星光的宴席会招来狼灾。\"
和嫔掩唇轻笑,银鼠皮手笼里露出半截羊皮卷:\"柔嫔妹妹怕是连二十八宿都认不全,哪懂什么星辰方位?\"
我望着琉璃瓦上渐浓的青紫色烟雾,那烟雾如鬼魅般缭绕,突然扯下腰间绶带往廊柱一甩。
茜素红绸缎掠过三十六面湘绣屏风,带起一阵微风,将北斗七星的方位倒映在冰面:\"郡主请看,北极星此刻正悬在梅亭飞檐。\"
罗郡主脸色骤变时,我已将装着螺钿妆匣的锦盒推到她面前。
匣中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照亮绘着《璇玑图》的丝帕,帕角用金线绣着句突厥谚语——那是昨夜我蘸着胭脂,在皇帝案头地图边缘发现的秘密。
\"此物唤作移星换斗匣。\"我故意提高声音,让各国使臣都能听见,\"转动机关便能映出四季星辰,郡主归程时带着它,便如同故乡的星空常伴身侧。\"
惊叹声如涟漪在席间漾开,和嫔掐断了金步摇上垂落的珍珠串,发出“啪嗒”一声。
我借着举杯的动作望向太医院方向,刘太医正对着个呕吐不止的吐蕃使臣搓手,额角冷汗把太医帽都浸成了深青色,他嘴里嘟囔着“怕是吃多了炙骆驼峰......”,他颤抖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外宾们探究的目光像蛛网般缠上来。
我藏在桌下的手狠狠掐住虎符,铜锈碎屑扎进昨夜被狼毒花刺破的伤口,刺痛感传遍手掌。
梅林突然卷起怪风,风声呼啸,裹着靛蓝色花瓣扑向煮着奶茶的银吊子,发出“呼呼”的声响。
罗郡主耳坠上的孔雀石迸出诡异幽光,与我袖中某样东西产生共鸣般微微发烫——那正是今晨福公公哭着捧来的,从驿馆狼毒花根茎里挖出的铁盒钥匙。
\"娘娘!\"兰儿突然死死攥住我衣袖,她的手劲大得让我胳膊生疼。
顺着她战栗的指尖望去,青紫色烟雾在琉璃瓦上凝成的兽首,此刻竟睁开了一双赤红眼睛,那血红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更漏声有节奏地滴答着,皇帝玄色龙袍掠过九曲桥,衣角带起风声,玉带扣上的孔雀石与罗郡主的耳坠同时开始闪烁。
我捏着银针在烛火上转了三圈,感受到银针逐渐变热,吐蕃使臣脖颈处的紫斑在暖光下泛着诡异青纹。
刘太医哆嗦着翻开药典的瞬间,我脑海中突然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曾经遇到的一位异人身边,那人曾向我传授过一些奇特的知识,我仿佛看见那人在教导我时桌上摆着类似大学解剖课上浮着福尔马林气味的标本罐。
\"您摸摸他的耳后。\"我压低声音,用银簪挑起使臣一缕卷发,\"若是皮下有游丝状硬结......\"
刘太医的手指突然僵在半空:\"这、这像是岭南瘴疠里记载的......\"
\"不是瘴气。\"我蘸着奶茶在案几上画出螺旋纹路,\"骆驼峰肉里混了未熟的蟒蛇胆,遇热酒便会催生血毒。\"袖中虎符的棱角硌着掌心,让我回忆起异人所讲的类似实验室里解剖过的小白鼠血管走向的知识。
刘太医的银针突然稳如松柏,精准刺入使臣曲池穴。
当暗红血珠滴入玛瑙碗时,北狄使团中突然有人用突厥语惊呼:\"这是乌兰巴托治疗马瘟的放血法!\"
罗郡主手中的孔雀石耳坠\"叮\"地撞在青玉案上。
我转头望着琉璃宫灯下翻飞的雪片,那雪片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思绪又回到了异人身边,仿佛又听见他说“蛇胆毒素在适宜体温下会......”。
\"取三钱车前子配芒硝水!\"刘太医的嗓音突然洪亮如钟,药童捧着捣碎的碧绿药汁跑来时,他朝我深深一揖:\"娘娘竟通晓《西域医典》孤本中的疗法?\"原来,之前我曾偷偷阅读过宫廷中的一些珍稀医书,其中就有《西域医典》孤本。
我笑着将银针插回发髻,任雪水顺着鬓角滑进衣领,那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吐蕃使臣脖颈的紫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忽然单手抚胸行了个大礼,腰间镶着红宝石的弯刀\"当啷\"一声坠在冰面。
\"此刀赠予草原明珠。\"他深褐色的瞳孔映着琉璃灯彩,\"愿昆仑神永远庇佑您。\"
和嫔的金步摇缠住了罗郡主的孔雀石耳坠,两人在梅枝疏影里绞成一团乱线。
我抚过弯刀上蜿蜒的鎏金纹路,那细腻的纹路在指尖划过,突然听见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李悦玄色大氅上的龙纹在灯影里游动,他指尖还沾着朱砂批阅奏折的痕迹。
\"柔儿。\"他握住我冻得发红的手指,体温透过虎符的铜锈渗进血脉,\"方才在勤政殿看见梅林灯火,便想起你鬓间常戴的那支红梅簪。\"
我袖中的羊皮卷突然发烫,那是今晨从福公公哭诉的冰窖锁孔里抠出来的密信拓本。
李悦玉带扣上的孔雀石幽光流转,与罗郡主耳坠的光芒在空中碰撞出细碎火星。
\"陛下手心有墨香。\"我笑着抽回手,故意将沾着蛇胆腥气的指尖在他袖口抹过,\"莫不是把狼毫笔当点心来啃?\"
各国使臣的哄笑声中,李悦突然俯身替我拂去肩头落梅。
他温热的呼吸掠过耳垂时,我听见他用气音说:\"戌时三刻,藏经阁第三架。\"
罗郡主的银刀割破了面前烤全羊的脊背,油脂滴在炭火上炸开青烟,发出“滋滋”声。
她镶着孔雀石的指甲深深掐进羊皮坐垫,和嫔正用金护甲悄悄勾画她裙摆上绣着的星象图。
当吐蕃使团跳起祈福舞时,我借着旋转的裙摆望见梅亭飞檐。
青紫色烟雾凝成的兽首依然睁着赤红双眼,兰儿捧来的新茶在银盏中泛起涟漪——那涟漪中心竟浮着半片孔雀石碎屑。
夜风卷着雪粒扑灭廊下宫灯,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我摸到妆匣底层东珠耳坠上附着的黏液,那黏腻的触感让我心生厌恶。
方才刘太医用来盛蛇胆残渣的玛瑙碗,此刻正在暗处泛着与兽首瞳孔同样的赤红幽光。
兰儿提着灯笼过来添茶时,我忽然发现她绣鞋边缘沾着靛蓝色的花粉——那本该只生长在驿馆墙根的西域狼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