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周家村。
“当当当!”
雕刻的声音从周大牛的家中传出。他正在雕刻一对石狮子,这是他家代代相传的手艺。
除了雕刻石狮,周大牛还精通各种石匠活。然而,乡下的订单少,他只能偶尔靠此赚点外快,主要的生活来源还是靠耕种。
近几个月来,周大牛风光无限。身为乡兵副卒长,他领到了足足一百多贯的赏钱。
这些钱不仅还清了欠周村长的债务,还买了一头小牛犊,并从邻居手中购置了几亩薄田。
“大牛,大牛,不好了!官差来抓你去当差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发小飞奔来报信。
很快,周大牛的父母、妻子、弟弟和弟媳都慌慌张张地从地里赶回家。
范卒长此时已冲进院子,瞪着周大牛喝问:“哪个是周大牛?”
周大牛提着锤子站起来:“我……我就是。”
范卒长吼道:“把你家的户帖拿出来!”
周大牛的父亲吓得浑身发抖,急忙回屋取出户帖。范卒长虽不识字,却装模做样地扫了一眼户帖说道:“这哪里是下等户?你们家肯定隐瞒了财产,虚报了户等。给我搜!”
一群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屋里,吓得孩子们哇哇大哭。他们翻箱倒柜,果然找出了买田的白契和周大牛剩下的赏钱。
范卒长指着装钱的柜子怒吼:“这里就有七八十贯钱,再加上你们的房子和田产,怎么也能算个中等户了……”
周大牛的父亲跪下哀求:“大人啊,我们家还了债,又买了牛犊和几亩地,现在只剩下五十几贯钱了,哪里还有七八十贯?”
“五十几贯?那也够得上中等户了。”范卒长大声宣布,“把钱抬回县衙去!等周大牛把税额催足了,再把他家的钱送回来。”
一串串铜钱被装进箩筐抬走。周家老少试图阻拦,却被几个衙役踹翻在地。
周大牛站在未完成的石狮前,紧握铁锤,一言不发。
“你还想抗法吗?”范卒长走到他面前,突然感到有些心虚。因为周大牛身材高大魁梧,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把锤子给我!”范卒长命令道。
周大牛此刻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想抡起铁锤将这个混蛋的脑袋砸开花。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因一时冲动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和家人的生活。
“把锤子交出来!”范卒长再次怒吼。
自从小时候打伤过人后,周大牛就变得胆小怕事、不敢与人争执、甚至不敢与人交流、表现得越来越木讷,但他心里什么都明白,自己不能杀人。
于是他将手中的铁锤交出,转身去扶起被打倒在地的父母一言不发。
见周大牛如此表现,范卒长彻底放心了,态度也变得更加嚣张:“既然升了中等户就该轮到你当衙前差了,周家村的秋税今年由你来催,收齐了粮赋就把钱还你,要是收不齐就发配充军!我们走!”
衙役们离开时不仅抬走了钱还牵走了小牛犊、带走了周家所有的农具和雕刻工具,周大牛站在院子里盯着那块未完成的石狮子发呆。
夜色深沉,周大牛一家蹑手蹑脚地踏出家门。
然而,他们没走多远,便见一人跪在前方,原来是他们所属保甲的保长。
“大牛,你千万不能走啊!”保长带着哭腔哀求道,“你若是逃了,我也会受到连坐的惩罚!”
周大牛犹豫了片刻,“只是挨几棍子而已,不会太严重的。”
然而保长却忧心忡忡地说:“是挨几棍子还是一百棍子,全都是那些官差说了算。你们一走,我也会被轮上差役。”
周大牛沉思了一会儿,试探性地问:“那,要不我们一起走?”
“我家有四十几亩地,哪能轻易说走就走呢?”保长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大乾朝的保甲连坐制度,轻重难以预料,其弹性极大。
比如邻居家失火或被盗、被杀,若不去救援便犯了“见危不救罪”,这也属于连坐的一种。
按律法应打一百杖,但若力量不足无法救援而迅速报官者可免罚,有能力救援却只报官者罪减一等。
然而,法律虽定得明确,判罚的难度却极大,因为无法准确界定是否有能力进行救援。
通常情况下,都是随意打几板子了事。
周大牛对保长说:“我力气大,你拦不住我的。再来几个人也拦不住。”
他的弟弟周二牛也提着棍子威胁道:“我力气也大,最好别讨打。”
然而保长却跪下磕头:“我知道拦不住你们,我也没带人来。求求你们两位,就留下来吧。”
周大牛无奈地说:“轮差催粮的任务那么重,如果催不齐就得被流放充军。我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如果我出事了他们怎么办?你能来养吗?”
保长闻言低声哭泣起来,他左思右想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捆起来吧,嘴巴也堵上。”
“得罪了。”周大牛说罢回屋拿来绳子将保长紧紧捆住,并在他嘴里塞了块破布然后把他放在路边。
保长有巡夜捕盗的责任,如果保内之民犯法他知情不报便会受到连坐。但如果他被捆住无法行动,明日再去报官便可以罪减一等。
这基本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通常会随便打几棍作为处罚;如果处罚太严便说不过去,否则今后哪个保长还愿意做事呢?
毕竟保长也只是普通百姓并非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
处理好保长后周二牛问道:“哥,那林卒长真的会收留我们吗?”
“林卒长是个仗义的人,我们到他那里去,他肯定会保护我们不受官府的欺负。”周大牛肯定地说。
这家人的基因不错,周二牛也长得高大魁梧;只是他同样胆小怕事,被父母告诫不得与人争斗。
兄弟俩的母亲一直在默默地抹眼泪,她低声抽泣着说:“大郎领了那么多赏钱,我们好不容易盼到日子有了点起色,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周大牛低头不语,心中充满了自责。
周二牛则比较悲观:“当初大哥就不该去做乡兵。”
这使得周大牛更加自责,“是我连累了全家....”
然而周二牛却打断了他:“算了,说这些也没用。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他心中郁闷不已,但也知道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
一家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生怕惊动了村邻,黑暗中他们走得十分艰难,好在孩子们都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