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都头抬头静默,那悲愤的神情,即便是愚钝之人也能一眼看出。
高大俊见陈振似笑非笑地向自己投来目光,便暂且按下收拾吴贵的念头,转而邀请陈振进入府中。
“大人,请屈尊寒舍小憩片刻,卑职定将青峡县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向大人禀报。”
邀请陈振入府,实则是官场上的行贿惯例。
按此规矩,被邀请之人可随意取走府中任何看中之物。每到此时,主人家都会特意将准备献给上官的财物摆放在最显眼之处。
客人若满意,只需轻轻一拍,离开后自有仆役将财物送至上官府邸。
高大俊此番已是打算下血本行贿。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益州军竟未进城,而吴贵反而妄图借助益州军的力量来削弱他的势力。
高大俊不相信吴都头能收买陈振,这位陈振可是出了名的贪财之人。他此番来到青峡县,无非就是为了谋财而已。
然而,陈振的举动再次让高大俊大跌眼镜。他竟一口回绝了行贿要求,大义凛然地指着钱副旅帅的尸体,厉声喝问:
“告诉我,他是如何丧命的?青峡县恐怕只有你高家才保有大量弓箭吧?本官绝不相信那些南蛮子和只会挥锄头的暴民能如此熟练地使用弓箭。你看看这条长街,总共死了四十八名官兵,其余的都死在城头,剩下的都倒在你高家门前,你作何解释?”
高大俊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他指着吴都头怒吼道:“你这畜生,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恶毒地陷害于我?”
高大俊心里清楚,这些官兵的尸体本不该出现在自家门前,而应该出现在离此不远的前街。因为就是他在那里射死了钱副旅帅。
吴都头并未答话,只是躬身站在陈振身后,一副听凭陈振处置的模样。
陈振对吴都头的表现非常满意,笑着挥挥手。立刻,百十名持枪的益州军军士一拥而入高家。此时,只要找到弓箭,此案便能铁证如山,高家纵有天大本事也难以翻案。
“尔敢!”高大俊大吼一声,如大鸟般贴着墙根冲进自家府邸。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弓箭手就在后堂待命,自己这次是逃避不过去了。
看到高大俊如此慌乱,陈振笑得愈发开心。吴贵没说错,钱副旅帅八成是死在高大俊手里。既然如此,他这一趟青峡县之行定不会空手而归。
他之所以能迅速带着益州军出现,是因为刺史大人接到李县令的求援文书后,紧赶慢赶还是未能阻止暴乱的发生。
在李县令的文书中,早已将高大俊定为这股暗流的幕后黑手。
原本陈振预料青峡县定已盗匪四起、混乱不堪。在此情形下,快速稳定青峡县局面才是首要任务。
此时必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人主持大局,其他事情只能慢慢解决。
吴贵的出现让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更何况他已赢得全体青峡县士绅的支持,此时不顺水推舟除掉高大俊更待何时?
交战异常激烈。陈振黑着脸看着部下不断中箭倒地,几乎快要崩溃。
他手一挥,剩下的军士立刻加入战团。此次前来平叛,他带的全是军中的精锐,如今百十个人竟打不过五十几个人,让他大为恼怒。
吴都头抽出刀子,忠心耿耿的护卫在陈振身前。
“吴贵,你要做什么?走开!将士们在前面厮杀,容本官上前观战!”陈振当着老百姓的面大声冲吴都头喊道。
“不可啊,大人!现在青峡县就靠您主持大局,您万万不可上前。卑职就算死也不能让大人置于险地!”吴都头声泪俱下地说道。
这时,陈振惊愕地发现,那些原本只是围观的百姓竟也奋不顾身地冲进高家,手持门板,协助官兵抵御如雨的流矢。
一股热血瞬间涌上他的心头,脸庞绯红,犹如醉酒之人。何为民心所向?这便是最生动的诠释。
一旦百姓的怒火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青峡县的治理便变得水到渠成。
说来简单,只需让百姓们发泄出心中的怨气,他们便会恢复往日的驯顺。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贼寇来袭时,他们或因恐惧,或因侥幸心理而选择了沉默;但当自身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时,他们又会变成极为勇猛的一群人。
百姓的本性,陈振这个为官多年的人怎会不知。
望着那些中箭倒地仍嘶吼着冲锋的百姓,陈振脱口而出:“壮士们勇气可嘉,战后本官定当重重奖赏!”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犹豫不决的百姓也轰然涌入高家,只留下吴都头护在陈振身旁。
陈振忧心忡忡地问吴都头:“他们冲进去后,不会把高家洗劫一空吧?”
吴贵从旁边的店铺里找来一把椅子,用袖子仔细擦净后放在陈振身后。待陈振坐下,他轻声说道:
“大人,让他们抢吧,抢得越凶越好。高家明面上的钱财能有多少?据小人所知,高家后花园里有暗室,那才是藏金匿银的地方。”
听了吴贵的话,陈振顿时恢复了平静。他对着那些从高家扛出各种物件的百姓频频点头示意。
这样甚好,高家的财产被百姓抢光,日后谁还能说自己是为了贪图高家的财货才行此灭门之事?
等了许久,陈振一壶茶都已饮尽,才见自己派去的亲卫怀里揣得鼓鼓囊囊的出来禀报,说高家贼子已全部剿灭,请大人查验。
陈振狠狠地瞪了亲卫一眼,在吴贵的陪同下走进高家。
高大俊横躺在花厅前,周围是七八名战死的家丁,尸体横七竖八。
陈振点点头,跨过高大俊的尸体,走进后堂。高家女眷已全部毙命,均是被箭射死。看来高大俊已知今日难逃一死,为了不让家眷受辱,特意下了杀手。
大厅里除了死尸空无一物,女眷尸体上的首饰也被搜刮殆尽。
“大人,高家满门一百四十一口全部在此,无一遗漏,只是家财被百姓拿走了不少。”
陈振用嘲讽的眼神看着亲兵说:“本官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百姓拿的都是些粗笨之物,能值几个钱?你无须拿百姓来说事。不过,看在你们这次尽心竭力杀贼的份上,本官就不追究了。权当你们出了一趟油差。战死将士的抚恤,本官会另行安排,你们谁也不许打主意。谁伸手,本官就剁了他的脏手。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