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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媛……爱媛……”
徐爱媛听到了呼唤声,于是便睁开了眼。
她坐在一张非常简陋的木板床上,床上的垫子非常整洁,是刺眼的白色。她身穿着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紧靠在一堵灰色的水泥墙上。这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四周全是毫无生气且极为平整的水泥墙,在她的左手边墙壁正中间的位置是一扇窗,她看不清窗外是什么样的景色,映入眼帘的只有如水泥墙一般死气沉沉的灰色天空。
她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深蓝色的木门就在她的正前方,可她却无法动弹,像是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僵硬。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些什么,但她的潜意识却在不断地提醒着她,绝对不要打开那扇门。
渐渐地,她听到窗外有了一丝动静,那动静像是水声,又像是树叶摩擦的声音。灰色的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而在这雨声之中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其他不和谐的声音。踩踏泥土与水坑声,树枝折断声,沉重的呼吸声,最后是一声犬吠。那犬吠声非常近,好像发出那声音的东西就在窗子的下面。
她不知为何,浑身颤抖了起来,就好像是本能所对某种东西产生的无法克服的恐惧。她缓缓用双手捂住口鼻,不让窗外的东西听到一丝呼吸声。
“嘶——嘶——”
那是爪子在水泥墙壁上划过的摩擦声。她死死地盯着那扇窗子,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一股温热慢慢从她的眼眶流下,她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其他的一些东西,只是在那股温热流到唇齿之间时尝到了一股腥味。
“爱媛!”
在僵持之中,她突然听到了一声呼唤。那呼唤声虚无缥缈,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疯狂地在房间里扫视着,却找不到那声呼唤从何处而来。也许是在那扇令她恐惧的深蓝色木门之后,又或许那声呼唤从未响起。可就在她寻找那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呼唤声的时候,犬吠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那声音已经近到了她无法想象的位置。
“爱……媛……”
那声音极为扭曲,是人类和任何已知的动物所永远不能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地狱,来自深渊,来自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邪恶和黑暗。她慢慢扭过头,用双眼直视着窗外窥视着她的东西,那一刻她的精神和理智被击碎,化成了一股股污秽的温热从她的眼眶、鼻孔、耳朵和口中流出。在逐渐消失的视线之中,她仿佛看到窗外那猩红的双眼和无可名状的邪恶在窃笑,在从窗子向这个房间里爬行、蔓延,充斥她所能看到的所有的世界。
随着一声犬吠,她再次睁开了眼睛。她依旧坐在工作台的前面,身上盖着深蓝色的毯子,工作台角落里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其中一根还在冒着一缕灰白色的烟,似乎她又是在工作的时候打了瞌睡。她从房间的角落里回头望去,窗外依旧是灰色的,看不见云也看不见随风摇摆的树枝,但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却格外的清晰。她知道,在海贝如果听到了这种连绵不断的沙沙声,那就是要下雨了。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写满外国文字的文档和电子版的羊皮卷,顿时感到厌烦,于是她捧着烟灰缸悄悄地来到了客厅的大窗子旁,在这里她可以坐在窗台上好好欣赏着窗外的城市风光。
此时的客厅里小甜坐在沙发上靠着抱枕睡着了,白色的头发略显凌乱,怀里的各种书籍和资料翻得很乱,看样子她也是一直工作到了疲惫的极点而无意识地入了梦。徐爱媛将毯子盖到小甜的身上,关掉唱片机的音乐,悄悄地将窗子打开一条缝,这才放心地抽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火光在微风中不停闪烁,就像是某种心跳,灰白色的烟不时缠绕住徐爱媛的视线,仿佛将这个城市蒙上了一层滤镜,忙碌的海贝闹市此时也变得有了一丝诗意。天空似乎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暗,可这雨还是没有降下来,只是一味地刮风,吹得人不停地打冷颤。
自从黑暗线事件过去已经一周多的时间了,在这期间学校一直处于封锁状态,即使新闻每天都会报道这个事件的最新进展,可依旧没有说出来个所以然,只是含糊其辞:不法分子,致幻剂,学生集体中毒……徐爱媛每当听到新闻中出现这些词汇的时候都会嘲讽似的冷笑,笑这些新闻的滑稽和荒唐。她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告诉大众学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每当她坐在工作台上打开视频网站的时候,那个自称是超自然事件专家的徐素华就会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给她发来消息,用十分委婉的语气“警告”她,提醒她要聚焦于工作,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而这所谓的工作,就是破译那本传说中疯狂与禁忌之书,奥瑞吉诺之书。可是一周多了,她找遍了网络上所有能找到的相关文献,最后得到的也只有“原初派”那些几近疯狂、毫无依据的言论和离谱的“证据”。也许相信“原初派”的疯言疯语是个选择,但她并不想陷入那种疯狂,即使她已经亲眼看过了那些无法描述的恐怖。
“爱媛,你醒了啊。”小甜说,疲倦的双眼中布满血丝,远远看上去是一片赤红。
“嗯。小甜,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要不你去屋里好好睡一觉吧,我抽完这支烟就接着工作了。”徐爱媛说。
“把工作先放一放吧,反正徐素华也说了,不着急不是吗?只要我们能破译出来,她就会等。不如我们放松一下怎么样?”
“怎么放松?”徐爱媛问。
“田老师之前不是给我们发过消息说让我们抽空去看看师姐吴双欢嘛,这都过了好多天了,看你一直都忙着破译奥瑞吉诺之书,我就没和你说这事儿。正好这时候我们俩都空出时间了,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正好就当是休息。”
“也好。”徐爱媛像是有一丝欣慰,将手中的烟折成两半,按在烟灰缸的灰尘里,随后便和小甜离开了。
海贝市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为和海洋世界、极地馆和望海广场只隔了一条街,所以这里的景色仅次于望海医院。现在是旅游的淡季,在医院的走廊里向外看并不会看到多少游客,街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车子的鸣笛。因为快到冬天了,所以从窗子吹进来的风都是冰凉的。即使在室内,徐爱媛也忍不住将风衣裹紧了一些。
二十三楼的2318号房间,这是这个楼层为数不多的单间病房。推门而入,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就映入眼帘,屋子里放了两张床,一张是给病人的,一张是给家属。因为外面是阴天,病房里面又没有开灯,所以屋子里略显阴暗。在靠近窗子的病床上坐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孩,她倚靠床头坐着,脸孔被手机屏幕上的光映得苍白,略显一丝诡异。徐爱媛看着那女孩,整理了一下头发,轻声地叫了一声:“师姐。”
女孩闻声抬起头,见到二人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慢慢露出了微笑,问:“徐爱媛?王晓甜?你们俩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老田说的?”
“你猜呢。”小甜接过徐爱媛手里的果篮放到空着的家属床上说,“田老师可挂念你了,听说你回海贝了,立马就让我们来看你了。怎么样,身体恢复的还好吧?”
“都快好了,小毛病而已,没啥大不了的。”师姐笑道。
“可是,师姐,你都住了一个月的院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小毛病啊。你这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徐爱媛看着病床上被人为刮花了的床头卡问。
“工伤。反正,事情很复杂,就别细问了。”师姐有些面露难色,摆摆手不再搭茬,三人之间也陷入了一片沉寂。就在这时,病房的电视里传来了三人学校的名字,徐爱媛转头看去,发现又是有关黑暗线事件的报道,便冷笑一声不再看了。
“学校那边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俩应该知道点什么吧?”师姐问。
“反正,事情很复杂,别问了。”徐爱媛学着师姐的语气说,“一切都离奇得很,就连我们这些当局者也搞不清楚呢。总之别信新闻里说的就是了。”
师姐笑了笑:“呵,小媛丫头,你还是老样子。不过你还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师姐的话让徐爱媛有些在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些什么,只是礼貌地笑笑,没有再搭茬。
“哦,对了,我听老田说你们俩最近在搞什么古籍翻译是吗?又是民俗和神秘学领域的东西吗?我最近在医院里整天闲得很,要不我来帮帮你们吧。”
“不,不用了!我们自己能行的!”徐爱媛不假思索地说,因为她知道那本禁忌之书并不是普通人所能阅读的东西,如果师姐因为看了那本书而变得和原初派一样疯掉,那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呵,好吧!本来我还想帮帮我可爱的学妹呢,既然不需要帮助的话,那就算了,多过来陪我聊聊天也是好的。”师姐微笑地说着,转头望向了窗外,“小媛,能帮我把窗户打开吗?”
徐爱媛没有应答,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子旁开了一条缝。吹进来的风冰凉刺骨,带着一丝海洋的腥味。顺着窗子向外看去,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还在树叶连绵不断的沙沙声中漫步。
突然间,在沙沙声中,徐爱媛隐约听到了一阵轰鸣,随着轰鸣声的响起,一阵狂风就从窗子侵入到了这个房间,那种刺骨的寒冷让她不禁浑身颤抖,无法呼吸。待到风止,她才感受到她的脸已经被打湿了。
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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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傍晚,但天空已经是和**点钟的夜一样黑了,雨还没有停,但这并没有阻止繁忙的人们在彩色的灯光和湿漉漉的道路上穿梭。徐爱媛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脚下,透过透明的伞仰望着插入云端不断闪烁的红灯,从口中呼出的温热的气在伞面上变成了一团模糊,但眨眼间这团模糊又会被冰凉的风给吹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十层,顶层,这里只有八个房间,有六个是空着的,也许并没有哪家公司或是住户会愿意待在这么高的地方,尤其是在海贝。当然,除了她那性格古怪的师姐以外。徐爱媛抖抖伞上的水,掏出师姐交给她的钥匙开了门。门打开,屋子里的灯就自动亮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宽敞的欧式风格的客厅,小到椅子上的蕾丝装饰,大到吊灯和沙发,全部都是维多利亚风格。有那么一瞬间,徐爱媛觉得自己是从海贝穿越到了伦敦。
房子的格局是经典的三室一厅,两个卧室里面有一个整理得异常整洁,另一个则杂乱不堪,地上散落着裙子、裤子、长筒袜甚至是一些令徐爱媛感到脸红的内衣。除了卧室以外的另一个房间是一间书房,里面堆放着成山的书籍,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甚至还有一些是拉丁文和阿拉伯文。徐爱媛曾经刚入学拜到田老师门下时就听说过师姐是一个博学的人,但直到今天这种博学才在她的脑中得到了具象化的体现。
《艾恩斯笔记》,这便是师姐委托她们寻找的书目,据说这是一本并没有得到广泛印刷和流传的古书籍,至今也只有手抄本和复印版本,里面记载的是一些神秘学和民俗相关的东西。因为其流传度不高且内容相对全面,所以师姐才会特意地让徐爱媛来找这本书,希望能对破译工作有所帮助。不知为何,听说这本书的时候徐爱媛会联想到传说中的《纳克特抄本》,又或是《死灵之书》,光是听到书的名字她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邪恶。
在徐爱媛的印象中,师姐是一个极为要强,只想在大众领域取得非凡成就的人,是绝对不会对相对小众的民俗和神秘学感兴趣的。如此一想,徐爱媛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姐会执意地帮助她,也不清楚师姐为什么要对自己的状况含糊其辞。她能感觉到,师姐在刻意地向她隐瞒着什么。
小甜翻找书籍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徐爱媛心神不宁,烦躁之下,她离开书房,坐到了客厅那长长的沙发上。她看着雨点拍打在窗子上,将城市的点点灯光锁在水滴中,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的乌云之中开始闪烁起雷光,光所映出的扭曲的影子在狂风的吹动下不断变换,令她想起那个可怕噩梦中无可名状的恐怖黑暗。她不敢再去直视那团乌云中的光影,将脸埋在双手之中,企图用温暖的气息让理智恢复一些。可就在这时,摆在茶几上的收音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广播的女声断断续续,在嘶嘶的杂音中令人难以分辨。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最近……城市……流感……咳嗽、打喷嚏……发热……感染……请注意防范……”
徐爱媛听着这声音心中有些发毛,于是手忙脚乱地去关,就在收音机的声音被终结之时,窗子处又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响声。
那是一只撞到玻璃上的黑色的鸟。在撞击过后鸟就坠了下去,即使徐爱媛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间就冲到了窗子旁,可她还是没有看到那鸟究竟是坠到了哪里,又或是飞到了何处,那鸟就这样消失在了寒风和雨滴之中。除了窗子上被雨水粘着的一根黑色羽毛以外,它什么也没有留下。徐爱媛伸手隔着玻璃去触碰那根羽毛,结果感受到的也只有指尖的一丝冰凉。
当她再次转过身时,她发现在她曾经坐着的地方,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厚厚的书。那书是棕红色的封皮,上面是用金色的墨水写成的文字,那可能是拉丁文,上面陈年的污垢让她无法分辨到底写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们要找的《艾恩斯笔记》。
她翻开书,里面尽是杂乱的手写稿,有的地方还配有扭曲可怕的插画,像是在描写一些民间传说中的妖怪故事或是对某种恶魔的介绍。徐爱媛不断翻动着书页,内心对这本书的抗拒感和恶心逐渐加剧,直到她翻到末尾,看到那根黑色的湿漉漉的羽毛时,她瞬间感到头晕目眩,连步子都站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扭过头去看刚刚的那扇窗子,上面除了雨滴和她留下的指印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爱媛,书房里好像没有师姐要的那本书,可能它在……诶,你手里那本书是在哪找到的?这书名好像是拉丁文……艾-恩-斯-笔记……没错,这就是师姐让我们找的那本书!”小甜接过徐爱媛手中的书说,“爱媛,你怎么了,是哪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书已经找到了,我们就走吧。放着师姐一个人在医院也不太好。快一点,要不雨待会儿下大了。”
灯熄灭之时,这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徐爱媛不敢再抬头往里看,仿佛这房子被某种邪恶的东西所侵占了。而就在她关上门的时候,一根黑色的羽毛从门缝中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了出来,上面沾着的水滴映出点点红色的光斑。
徐爱媛的步子走得很急,雨点拍打在伞面上不断地发出啪啪的声音。此时路面上已经开始积水了,一个个水坑里倒映出的灯光绚丽多彩,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就连她手中透明伞的褶皱和折痕上面也沾上了粉色、绿色和蓝色的光。在红绿灯短暂的倒数中,人们快步地在斑马线上行走,在一个个小水坑中踩出水花。雨伞之间相互剐蹭,让徐爱媛不时地趔趄。在走到对面的街口时,徐爱媛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透过透明伞向那栋摩天高楼的顶层仰望。那里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就连楼顶闪烁的红灯也熄灭了。
就在她想离开这里,走向地铁口的时候,她看到在斑马线的正中央蹲着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不时用手指去触碰,而地上的那个东西,是一只黑色的鸟的死尸。
红绿灯的倒数结束,可女孩却依旧蹲在那里,像是没有注意到身边无情的铁皮怪物。徐爱媛伸出手想要呼唤她,可车流的呼啸却淹没了她的声音。当人行绿灯再次亮起时,女孩已经不在那了,地上的那具死尸也不见了,只留下一根黑色的羽毛在水坑中不停地旋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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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再一次入了那邪恶的梦,徐爱媛感到浑身冰冷,可是再睁开眼以后却不记得她到底又从何种黑暗中逃离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刺眼,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待到这种模糊散去,她才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面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小甜,一个是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原来她在车上睡着了,而这地铁列车又因为一些故障需要检修,所以临时停下了。
出了车厢以后,便是此起彼伏嘈杂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不知何时,身边的人都开始戴上口罩,也开始保持社交距离。在看到地铁上贴着的防护病毒的标语时徐爱媛这才想起刚才广播里所说的流感。
地铁列车停下的站虽然距离医院和旅游景点只有两站地,但这里却十分的荒凉,看不见高楼大厦,只有错落排列的低矮自建房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残破的旧楼。昏黄的灯光下坠落的雨滴清晰可见,一个个砸碎在污浊的水坑里,显得有一丝说不清的凄凉。
一路上小甜都很沉默,紧抓着徐爱媛的胳膊藏在她的伞檐之下,也许是这里的黑暗和荒凉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可当她们走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小甜却停下了脚步。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徐爱媛发现在一条狭窄小巷的路灯杆下,有一个穿着道袍的老妇人。这妇人跪在地上,冲着灯杆下一个不知名的神像和香炉不停地叩拜,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东西。妇人的道袍和头发已经全部被打湿,雨水不断地在顺着她灰白的发丝坠下,可那香炉里的香火却还在燃烧着,笔直的白色的烟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比清晰,直到上升至灯光所照不到的黑暗里才彻底消散。
“那是这一片的神婆。”小甜说,“之前为恐怖场景取材的时候我经常会到这边来。这一片是海贝有名的无主之地,政府不管,开发商不看,就连普通的年轻人也不会到这边来。这片地方就是给那群‘历史遗留问题’的安家之所,其实也就是一片给活人用的坟地。这的人大多数都封建得很,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说出一些可怕的民间鬼怪故事,而那个老太太就是这片地界里最神叨叨的人。因为老太太姓刘,所以这的人都称她为‘神刘’。据说这神刘年轻时候是某个道观的道长,后来因为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被驱逐,最后落到这般境地。还记得咱去年做的诡秘人物志系列的视频吗?有一期就是她。”
徐爱媛低头思索着,像是有了一些印象。视频博主的职业习惯让她本能地拿起随身携带的相机开始拍了起来。
“不走近看看吗?这可是个不错的素材。”徐爱媛说着,就捧着相机想要上前,却被小甜给拦了下来。
“别了。你看她那样子,指不定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万一拜的是大仙、黄皮子什么的我们可就惨了!”小甜说。
“都是从黑暗线里走出来的人了,还怕黄皮子?”徐爱媛略带一丝嘲讽地说。
小甜没有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一副难堪的样子。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徐爱媛在这里站得有些冷了,便轻笑一声,牵起小甜的手离开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不少的病房里面都已经熄了灯。虽然师姐房间的灯还在亮着,但师姐却攥着电视的遥控器睡着了。徐爱媛走到电视旁边按下开关按钮,病房里一瞬间就静得只剩下了噼里啪啦雨点拍打着窗子的声音。虽然街对面海洋世界游乐场的灯光还在亮着,但那里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尽管如此,欢快的音乐还在响着,混杂在雨声中显得有一丝诡异。
“说是让我们回来,和我们就这本书探讨一下古书籍的翻译,结果不等我们回来她就睡着了,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小甜问。
徐爱媛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和丝毫不见小的雨,叹了口气:“再回去的话,衣服怕是都要湿掉了,就先在这里住一宿吧。如果半夜师姐醒了,看见我们也不至于感到孤单。”
“好,正好我也有些累了,那我们就早点休息吧。”小甜说着,就把脱下的衣服和师姐的书都放到床头柜上,将灯关上了。看着那本陈旧的书,徐爱媛又想到了那根黑色的羽毛和斑马线上的女孩,于是将那本书捧在手里,借着一盏小夜灯的光开始翻看起来。
“小甜,你是不是懂拉丁文来着?要不你先帮我看看这本书里写的都是些什么。”徐爱媛说。
“爱媛,已经很晚了,你也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翻译工作就留到明天吧,好吗?快,把衣服脱了,我们睡觉!”小甜撒娇似的躺在床上抱着徐爱媛的腰说。
徐爱媛只是笑笑,将小甜的手放到一边:“你先睡,我去楼梯间里抽根烟。”
楼梯间里虽然开了窗子,但依旧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徐爱媛指尖旁一点可怜的火光。一根接着一根,她的疲倦感就犹如火光尽头消散的轻烟一般渐渐消退了。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入梦,她害怕再次梦到一些可怕的东西,又或是想起黑暗线里所经历的一切。可是她越不去想,那些扭曲的艾尔维诺文字就越像是饥饿的虫子一般往她的脑子里钻,最后她竟然发现黑暗中的那点火光竟然开始颤抖了。
就在那点火光即将燃尽之时,一声奇怪的犬吠唤亮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循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在学着狗的样子叫着。那男孩四肢着地,口吐着舌头,围着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欢快地转着。那女孩披散着自来卷的头发,面带笑容,坐在上一层的楼梯上,用一种只有醉了酒以后才会有的迷离的眼神盯着徐爱媛看,仿佛她是一个珍奇之物一般。
女孩开口说了话,但那语言十分奇怪和扭曲,是徐爱媛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就好像这种语言并非属于人类一般。那男孩听了这种语言,就仿佛收到了某种命令,趴在女孩的身边将头伏在她的腿上,像一条对她绝对服从的忠犬。
女孩再次说了一长串话语,但徐爱媛一个词都听不懂,只见得那女孩越说越高兴的样子,越说眼神也越加迷离,最后那女孩抬起手指了指徐爱媛,说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词:
“MUUDAINEES LUUINALS”
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徐爱媛的瞳孔瞬间放大,全身都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是听到了某种凡人所不该听到的词汇。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的潜意识却在告诉她,这是艾尔维诺语,是那本疯狂禁忌之书上所使用的语言。
徐爱媛想要开口向那个女孩问些什么,可那女孩却将食指竖在了赤红如鲜血的唇前,拍拍男孩的头,将指尖指向了窗外医院楼后没有半点灯光的黑暗。男孩犬吠了一声,随即撞碎玻璃跃了出去。尽管这里是二十三楼,但楼下传来的尖叫声却依旧清晰。在一束束手电光里,男孩那绽开的皮肉与流淌出的鲜血在雨中竟反射出了诡异的色彩。
“爱……媛……”
女孩仿佛是在叫她的名字,可当她回过头的时候,楼梯间里已经是空无一人,只剩下那可怜的火光还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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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目击证人,徐爱媛被理所应当地叫去公安局做了笔录,待到一切结束的已经是入了午夜,她站在公安局的门口看着还在下个不停地大雨有些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是医院,还是工作室?等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撑着伞往医院的方向走了。
地铁依旧是停运状态,从地铁口往下面望去,灯光不时闪烁,仿佛故障的不再只是某趟列车,而是整条线路都出了毛病。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徐爱媛还是选择步行,这样至少能让她的头脑清晰一些。
她不断思索着那个红衣女孩所说的艾尔维诺语言和对她的呼唤,但无论怎么想,她的脑子里都无法浮现出一个可以解释得过去的答案。正想着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甜所说的那片“无主之地”。这时那个神婆早就不在那里了,徐爱媛想要补拍刚刚没有拍下的镜头,于是便凑近了一些,却发现灯杆下的神像和香炉被某种东西给踏碎了,地上撒着的潮湿的香灰上还隐约留着一个类似于犬类动物的爪印。她不知道踩碎神像和香炉的东西是什么,但从爪印的轮廓大小和深度来看,这东西绝对有着和它体型不相配的巨大力量。
突然间,她听到巷子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了一串犬吠声,那犬吠并不像她曾经听到过的那样具有攻击性,而是像一种召唤,在引导她向黑暗里走去。徐爱媛望着那黑暗,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向里面照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仿佛面前的这团黑暗是一个实体,将她投照进去的光给吞噬掉了。在经历过黑暗线事件以后,她就不再那么向往探索黑暗了,所以她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可就在她转过身时,那扇深蓝色的门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雨声、犬吠、连绵不断的抓挠声,她被再次拉到了噩梦中空荡荡的病房。她面对着那扇门,似乎毫无选择,如果不打开这扇门,她也无法离开这个诡异的空间。于是她将那扇门打开了。
门的后面是一个又一个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病房,每一个病房里的那扇蓝色的门都在同一时间被打开,所有的空间就像是深渊镜中无限循环、永无止境,而唯一没有被循环的东西,就是她。
一阵孩子的哼唱声从她的背后响起,那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歌谣。她回过身,发现原本空荡荡的病房里此时竟贴满了孩子的蜡笔画,一张挨着一张,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令人难以理解的东西,有的是黑色的河流,有的是姿态怪异的雕像,有的则是一本红色封皮的书。而在病床的后面,有着整个屋子里最大的涂鸦,上面画着蓝色的大雨,长着三个头颅张着嘴的大狗,通体灰蓝蜷缩成一团的狼,成堆的无法分辨的红色物体和居于正中央的高大的黑团。也许这幅画在表达什么,也或许只是某个孩子奇怪的涂鸦,但徐爱媛看着这幅画,一股莫名的恶心和恐惧就从她的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来。她盯着正中央黑团那双猩红的眼睛,似乎听到了那孩子的歌谣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墙上的图画变成了一个蠕动着的漆黑的洞,她站在洞口无比恐惧地想要将视线移到别处,可是她全身僵硬,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那漆黑的洞在她的眼中无限地蔓延,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无数她所无法理解和无法用清晰理智观测的境界,也许是虚空、混沌,又或是地底深渊、人类还未发现的几亿光年以外的未知空间。然后,她看到了那扇深蓝色的门,长着三个头颅、立**万骸骨之上的可怕怪物,浑身苍蓝、爪子上戴着镣铐的凶猛巨犬,以及门后不可名状、每一刻都在产生无尽变化的活着的黑暗。最后,她在那黑暗存在的猩红的双眼中看到了她自己,手捧着那本禁忌的奥瑞吉诺之书与褪色了的枯萎的花,以及透过黑色洞口正在观测这一切的另一个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为了循环的一部分,她不敢去验证,也不敢回头去看门后的深渊,黑暗的视野还在不断地在她的视网膜上延伸,用扭曲的图像充斥她的大脑。最后她终于在这个噩梦中丧失了理智,在连绵不绝的犬吠和歌谣声中彻底疯掉了。
火星在她的指根处燃尽,烫出了一个浅显的伤痕,她也因这疼痛从噩梦中抽离了出来。她再次坐到了工作台前,面前铺着奥瑞吉诺之书和《艾恩斯笔记》。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但她肯定在她回来以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雨水已经从窗子下蔓延到她的脚尖。
此时天已经亮了,可雨依然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雨水拍打树叶发出的另一种沙沙声像是千百万个灵魂的声音所汇聚成的咆哮,听得徐爱媛不时害怕地打冷颤。
插上充电线以后,徐爱媛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地震动起来,一条接一条的消息就如同轰炸一般,而这些消息全部都来自于小甜。看着这些不断跳动的消息,徐爱媛有些犹豫,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脚下冰冷的雨水让她有些许清醒了过来,才将手机抓起。
也许这流感是突然间变成了可怕的疫病,又或许只是徐爱媛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这些事情,忽略了这其中的过程,此时海贝市为应对这种不知名的疫病已经启动应急措施,将整座城市全部封锁了。而在这已经被封锁了的城市里,各大医院也都作为危险程度最高的“红区”和隔离区纷纷封锁了起来。就在徐爱媛看到消息的这一刻,师姐所在的医大二院还没有封锁,于是她急忙拨通了小甜的号码。小甜的声音虽然急促慌张,但面对徐爱媛还是尽量保持了理智。在得知徐爱媛要收拾东西前往医大二院的时候,小甜的理智就顿时荡然无存,几乎是叫喊着让徐爱媛不要过来,在家里备好生活用品躲避疫病。在电话中徐爱媛除了小甜的呼喊外,似乎还听到了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像是师姐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疫病的影响。徐爱媛口头答应着,挂断了电话,可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走到窗口向外看去,即使是闹市区,此刻也已经看不到了半个人影。
她想抽根烟来冷静一下,可是手却颤抖个不停,最后烟掉到地上的雨水中沾湿了。她蹲下身去捡,却发现这雨水旁多出了一串令人难以察觉到的脚印。这脚印很小,五个指头和脚掌清晰可见,像是某个孩子曾在这滩水上走过。她僵在那里,顿时感到一股恶寒,渐渐地,在风声和树叶的沙沙声中,她听到了噩梦中的那个诡异的歌谣。
“MUUDAINEES LUUINALS,YUS AUT LEETI, YUS AUT FUKAN……”
徐爱媛听到这种语言顿时感到喉咙一紧,仿佛被某种力量扼住了一般无法呼吸。她不敢抬头,却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相机就放在不远处的地上。她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悄悄地将相机拿起,将镜头对准了她所不敢抬头看的方向。在相机的屏幕上,是一个站在另一个窗户边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孩,那女孩手中握着一个形状怪异的黑色玩偶,口中不断地唱着那诡异的歌谣。突然间,那歌谣停了,徐爱媛手中的相机也因为极度的紧张而脱手,在地上砸出了一声巨响。徐爱媛恐惧到了极点,紧闭双眼将身体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此时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猛烈的心跳,就连沙沙的雨声都变得有些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她感觉到刺骨的冷了,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仿佛刚刚的那个蓝裙女孩是她紧张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不要自己吓自己了!幻觉,都是幻觉……这一切都是黑暗线留下的后遗症,都是我自己的臆想!小甜……我得去看小甜,小甜不能待在医院里!奥瑞吉诺之书,《艾恩斯笔记》……小甜懂拉丁文,把书给她看,一定有进展!”
徐爱媛自言自语地将《艾恩斯笔记》装进背包,匆匆忙忙地走到工作室的门口,背对着屋子关上了门。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捡起那支被沾湿了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霉腐烂掉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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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师姐添置一些补给品,徐爱媛绕路到了一家她常常光顾的商场,进了地下超市的门,徐爱媛就被一种莫名的混沌给包围。超市里面的人们如同捕猎的鬣狗一样疯抢着货架上的一切东西:卫生纸、压缩饼干、泡面、水,而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有些人还在趁乱行着不法之事,粗暴而无道德地掠夺、偷窃。徐爱媛从未见过如此的混乱,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将所有人的理智全部都抽走,只剩下了最原始的暴力和冲动。
她站到一个又一个货架前,可它们全部都是空荡荡的。她深知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落得空手而归,于是便装好随身的相机,也化身为一条鬣狗冲进了人潮之中开始粗暴地“撕咬”,可她被束缚住的野蛮终究比不上其他人的疯狂。渐渐地,她的目的从掠夺一些补给品变成了逃离这片疯狂之地。待到她冲出重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团糟,头发也被抓得乱蓬蓬的,仿佛她此刻是个被捉了奸扒了衣服示众的贱人。可即使变成了这副摸样,她也只是从别人的购物车里抢到了两包压缩饼干、一包泡面和一卷被抓破了的卫生纸。
就在她挤到柜台前准备结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叫骂声。回头看去,那是两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在不依不饶地对骂,至于理由,徐爱媛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了。本来想着这种冲突在众人的扫货狂潮中并不会持续多久,可出乎徐爱媛意料的是,原本只是两个人的对骂竟不知为何演变成了几个人、十几人、最后成了数十人之间的战争。人们一边叫骂着,一边拳脚相加,直到有一个人拿起货架上的水果刀,场面自此彻底失控了。鲜血、皮肉、断肢,叫骂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徐爱媛已经分不清这里是超市还是一种野蛮的地狱,她只想快一些离开这里。可就在她匆忙扔下钱抱着东西准备跑的时候,一串女孩的笑声就从那片混乱之中清晰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是她在医院楼梯间所见到的红裙女孩,她此时正坐在一个高高的货架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混乱的战场,就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杰作。
“爱媛……”那女孩注意到了她,眼神从激动变成了陶醉和迷离,仿佛她在那女孩的眼里就是绝世的佳酿,又或是精致到极点令人垂涎欲滴的蛋糕。女孩慢慢地用赤红如血的舌头舔舐着嘴唇,抬起手指向了她,而就在这一刻,超市里变得寂寥无声,能听到的只有音响里还在苟延残喘的乐曲和某些人血流不止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争斗,脸上挂着一种诡异到了极点的微笑盯着徐爱媛。渐渐地,他们脸上的五官和皮肤就如同被腐蚀了一样慢慢融化,最后剩下一片看不见底、望不到头的黑暗,而在这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往外蔓延。徐爱媛的大脑一瞬间仿佛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一样剧痛,就好像他们脸孔中的东西要钻到她的脑子里一样。忍着强烈的恶心和恐惧感,她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雨水拍打在她的头上和脸上让她感到刺骨的冷,而正是这种冷让她恢复了一些理智。地铁已经全面停运了,公交和出租车也因为封锁的原因在街上见不到了。徐爱媛只能撑着那把坚持不了多久的可怜的透明伞小心地踩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水坑,跋涉到在远处一片灰白中若隐若现的医院。
医院的大厅里同样是一片混乱,病人和家属们在挂号处和缴费台大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而医生和护士则忙着将一个又一个垂死的病人用担架抬到急诊或是病房。诊断单就像是雪花一样满天飞舞,不时会有几张上面沾了红的发黑的污浊的血。徐爱媛手忙脚乱地戴上口罩,从背包里掏出相机将这一刻急忙拍下,随即冲进楼梯间一路狂奔到了二十三楼。
在师姐的病房前她急促地用一种很有节奏的方式敲响了门,而里面也像是听懂了这种暗号,默契地毫不犹豫地开门将她拉了进去。进了门以后,便是一阵不停的唠叨和止不住的酒精喷雾的呲呲声。放到平时,徐爱媛可能会就此而发牢骚,可现在她却感到这种唠叨无比的亲近,她甚至想要抱住面前的这个少女和她激烈地拥吻。可当她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时,她勉强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不是都告诉你待在家里不要出来嘛,你怎么不听话呢!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嘛!海贝已经封锁了,里不能出外不能进,而且好多家医院也都成了隔离点。要是医大二院也成了隔离点,你可就出不去了!”小甜说。
“但我放不下你……还有师姐。拿着,这可是我从超市里拼死命抢出来的。虽然不多,但至少能在断水断粮的时候撑个一天半载的。”徐爱媛说,整理一下头发走到了师姐的身边,此时师姐面色苍白,嘴唇开裂,和前一天相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虚弱得仿佛睁开眼都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力气了。
“师姐,你怎么……”
“师姐从你走后就开始恶化,现在已经是到了很严重的境地了。我已经叫过医生来看了,但现在医院的情况你也能看见,根本倒不开人手来处理师姐的情况,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陪在师姐的身边,让她至少感到不那么孤单。”小甜说。
徐爱媛紧皱着眉头,在病床边蹲下,温柔地握起师姐的手。师姐缓缓转过头,嘴唇微微颤抖,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徐爱媛将耳朵贴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两个字:“笔记”。
按照师姐的手势,徐爱媛将《艾恩斯笔记》翻到了指定的页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拉丁文字,在角落中还画了一个极为抽象的插画,只能勉强看出那画的是个扭曲的怪物。
师姐指了指那个插画,又用指头扫过了下面的一排排文字,便闭上眼睛,像是力气耗竭睡了过去。
“小甜,你懂拉丁文,你来翻译一下师姐指的这页文字。”徐爱媛说。
“行是行,但我的拉丁文也只是初级水平,要想翻译好,可能会耗些时间。”
“没关系,你只管……”
“医院都要封锁嘞,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做撒子呦!”
还没等徐爱媛的话说完,一个穿着白色皮夹克,灰粉色运动背心,蓝色牛仔裤,扎着灰色双马尾的矮个子女生就依靠着病房的门打断了她。她认得那个女生,在逃离黑暗线的时候她就站在徐素华的身边,似乎也是一个处理超自然事件的专家,可徐爱媛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奇怪的名字。
“咋个不说话了,你该不会是把老子忘干净了吧!”女孩操着一口川渝口音说,“老子是世界蛇耶梦加得,把这名字印到脑阔里!”
徐爱媛听到这介绍顿时有些无奈,她非常想吐槽这个女孩,但却又不知从何开始,见现在的场面有些严肃,所以她只好把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那,耶小姐,你是来做什么的?”徐爱媛问。
“你个瓜娃子,老子不姓耶,老子就叫耶梦加得,Jörmungandr!再这么不尊重我信不信老子铲你两耳屎!”耶梦加得说,“老子是来看双欢嘞,也就是你们师姐。医院马上就要封锁咯,你们要是想回家就赶快动起来吧!双欢这里有老子,你们就放心吧!”
虽然徐爱媛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师姐交给这个不靠谱的自称世界蛇的中二女孩,但一想到她是那个神秘的徐素华的人,这种顾虑就顿时消散了很多。可是也正是如此,徐爱媛的脑子中又出现了新的疑问,师姐为什么会和徐素华扯上关系?难道师姐也是徐素华的人吗?又或是师姐也和她一样,是受雇于徐素华?她得不到答案,也许只能等这场疫病过去才会有机会和师姐还有徐素华问个清楚了。
在和耶梦加得道别之后,二人便到了医院大厅,而此刻大厅中的混乱似乎更上了一个级别。医生护士和病人们打成了一团,警察也出现在医院的门口,手持防爆盾面带面罩列成了一道防线,病人们如蚂蚁或是蝇虫密密麻麻地拥堵在门口,用扭曲的声音叫喊着,似乎是要冲破那道脆弱的防线。徐爱媛知道,这间医院已经开始封锁了。
“怎么办,爱媛?我们要……”
小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潮给冲散了。徐爱媛想要转身握住小甜的手,可是那双手却离她越来越远,最终淹没在了黑压压的人影中。待到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时,她的脸上已经被冰冷的雨水给打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走出了医院,也许是人潮将她从防爆盾的缝隙中挤了出来,又或许是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将她转移了出来。她一边平复自己的气息一边四下寻找,结果想要找的东西却依旧埋没在医院那面玻璃幕墙后的混乱中。
小甜趴在玻璃墙上用力拍打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除了雨声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快走,回去!我会没事的。”徐爱媛的手机屏幕上这样显示着,可她无论如何都迈不动步子,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着她的身子,从她的发丝成股地向下流。直到有一股力将她从她站定的地方狠狠地推开。
“这间医院封锁了,不要靠近,请迅速离开!”一个警察手持着警棍向她大声警告道。
她环顾着四周,自己已然成了警察们眼中的可疑分子。尽管他们都戴着面罩,但徐爱媛依然能感受到面罩后那极不友善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她抱着双臂一步一步在水坑中走着,害怕地颤抖着四处观望,就像是一条无助的野猫,被所有人所驱逐。
在她走出医院的大院回过头时,那个红裙女孩就站在警察们的正中央,口中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眼神依旧迷离。也许是徐爱媛冷得出现了幻觉,又或许只是水雾和灯光作用下的假象,她看到那女孩的背后竟多出了两个紧密相连的红色的影子,就宛如地狱大门前那个邪恶的守护者。
女孩在水雾中渐渐消失,而雨点坠地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一声声犬吠。她听得出来,这犬吠已经不再是召唤,而是变成了一种宣告。宣告的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也许那是远远超出她所能接受和理解的恐怖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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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爱媛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工作室的了,只是在卫生间里站到镜子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变得狼狈不堪。她还在不停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刺骨的冷还是她一直在恐惧着什么,此时她只感觉这屋子里静得可怕。她想要去唱片机的旁边放出一些动静来,至少一首《月光》会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得到平复,但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那面镜子。在她的凝视之中,镜子里的那张脸逐渐变得陌生,而那双棕褐色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变成了漆黑,里面蔓延的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你抛下了她。”她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她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只是客厅的茶几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蜡笔画和一根湿漉漉的黑色的羽毛。那张画上面是蓝色的大雨,成堆的红色物体,长着三个头颅的怪物和浑身苍蓝的巨犬或是狼,就和她噩梦中病房墙上的画是一样的,除了正中央的那团黑暗。在这幅画中,正中央的位置是一片空白,仿佛原本应该有东西的地方被生硬地挖空了。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光,徐爱媛看到在图画的背面还隐约有一些轮廓,翻过面来,上面是一排用黑色蜡笔和孩子般的笔触写成的一排英文:You never fall asleep, but you keep waking up。
在看过这行字以后,徐爱媛就瞬间感觉自己曾经在黑暗线中被那活着的黑暗所污染和刺穿的部分被狠狠地撕开了,她能感到一种她所看不到的邪恶正从某个角落伸出可怕的触须刺探她已经出现裂痕的灵魂,蚕食她可怜的精神。在一阵雷声中,她清晰的理智终于不复存在,无力地栽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而借着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在窗帘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她,待她看清了那个东西时,她嘶哑着开始尖叫起来。那是半张苍白的脸,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她,嘴巴咧到了她所无法想象的角度。而在窗帘的另一边,是不断在蔓延的黑暗的触须。一瞬间,不属于她的记忆,或是某种预示被强行地灌注到了她的脑子中。她看到成山的死尸和残肢在血红的星光下轰然崩塌,长着三个头颅和奇怪尾巴的怪兽口吐着火焰与浑身苍蓝脚戴镣铐的巨犬立在一扇深蓝色的大门旁,门的里面是无限循环的那间空荡荡的病房和永不停歇的狂雨,而在那循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发的人偶,又或是抱着繁花的熟悉的身躯。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可是却被黑暗的触须给束缚,拖到了身后血红的花海和漆黑的河流之中。
她的灵魂和理智似乎是从那只猩红的眼睛中侥幸逃离,又或许只是另一阵雷声唤醒了她本能的恐惧,她尖叫着夺门而出。
此时的雨已经大到了疯狂的程度,白色的水雾让整个城市变成了另一个空间。街上的人狂笑、尖叫、做着无法用常理所解释的动作、发出人类所不能发出的恐怖的声音。但这一切最终都被淹没在了这狂雨之中,这雨像是要把整座城市连同里面所有人的灵魂和理智全部吞噬,而徐爱媛则是这雨中唯一还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还能掌控自己身体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徐爱媛终于跋涉到了医院的大厅。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许是对小甜的挂念,也或许只是出于恐惧的本能,除了工作室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可以逃亡的。
在大厅里她看不到任何还能动弹的人。所有人,无论是医生、护士、病人还是警察,他们全部都倒在大厅的地上,身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沾上了雨水,还是其他的东西。即使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但徐爱媛的耳边依旧在不断地回响那疯狂的雨声。
搭乘着电梯,她来到了二十三楼,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整条走廊都被笼罩在猩红的光之中,护士站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没有脸孔、穿着护士服的人偶,它的手搭在一台老式留声机的扩音器上,里面放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安魂曲》。徐爱媛慢慢地在洒满血红光芒的走廊中行走着,在每个病房里没有脸孔的病人的注视下行走着,在红裙和蓝裙女孩的牵扯下行走着,她看到每个病房里都盘踞着漆黑的无可名状不断变化的生物,它们伏在病床上,向上伸着勉强能称之为“手”的肢体,“口”中说着奇怪的语言,像是在恭迎某种存在的到来。
终于,徐爱媛在走廊尽头那扇深蓝色的门前停下了,身旁的女孩也都不见踪影,化成了墙上那幅诡异图画中的可怕轮廓。也许除了打开这扇门,她别无选择。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小甜所打来的电话。电话中始终响着嘈杂不断的呲呲声,这种杂音令她难以分辨小甜所讲的话,尽管集中全部的精神,也只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个词汇。
“爱媛……《艾恩斯笔记》……完成……多维度的……地狱守门者……冥界……刻耳……加姆……只是躯壳……地狱……它的降临……”
“真是努力的孩子。可惜,一切似乎都有些太晚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徐爱媛的身后传了过来。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医院的走廊轰然崩塌,破碎成了一个猩红和黑暗的空间。她站在血红的河流之中,视线所能及之处尽是苦痛的灵魂和被火焰灼烧的躯体,它们在安魂曲中哀鸣着向天空伸出手仿佛是乞求着救赎,但天空中所悬挂着的却是一切邪恶的源头和黑暗的大门。那是一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猩红的眼睛,它是恒星,是黑洞,是永远蔓延的活着的黑暗。那只眼睛无法给予他们救赎,只能将他们拖入无限恐怖的深渊。
在那只眼睛的映照之下,徐爱媛看到了两个巨大的可怕的怪物,就正如她的噩梦中或是预示中所见到的那样,只不过在这血色的地狱之中,那两个身影已经恐怖到她无法用健全的眼睛去直视。
那是地狱的守门者,长着三个头颅和龙尾、背上纽结着无数条蛇的刻耳柏洛斯,它低吼着,将脚下的魂灵无情踏碎。那是赫尔海姆之主海拉的魔宠,被无数条锁链所禁锢的行走于刺骨冰封之地的加姆,它沉默着,将她凝视。而在这两个地狱之犬的正中央,是那扇已经打开了的深蓝色的门,门口站着那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那女孩眨着猩红的泛着微光的眼睛注视着她,将手慢慢抬起,一滴漆黑的血挂在指尖,似乎是在给予她至高无上的恩赐。
这一瞬间,徐爱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这场可怕的疫病和这个疯狂之潮都是因何种荒谬而起,又会因何种可笑而终。也许这个真相让徐爱媛彻底疯掉了,她大笑着,踉跄着拖着步子慢慢走到女孩的面前,单膝跪在血河之中将那滴漆黑之血舔舐在了唇齿之间。
那女孩满足地笑了,化成一团无可名状的活着的黑暗消失在了深蓝色的门之后。在那一刻,徐爱媛耳边那发狂的雨声终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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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雨停了,但是天还是阴着。徐爱媛走在依旧布满积水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白色黄色的花圈,哀乐声和哭声不绝于耳,但至少她看不到行为怪异的疯掉的人,也不用再回到那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医院了。电视里,广播中,疫病的新闻终于取代了大学的封锁事件成为了人们新的热议话题。数万人死亡,数百人精神失常,没有人知道这场疫病从何而来,又是如何突然间消失的。海贝大瘟疫成了网络上一个新的怪谈和未解之谜。
2318号病房带着里面的病人和那本奇怪的《艾恩斯笔记》一起消失了,能记得它们存在的,也只有徐爱媛,小甜和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耶梦加得。在徐爱媛看来,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常。
敞开着窗子,在冰凉的寒风中,徐爱媛开始整理起工作台上的东西,偶然之间她捧起相机,想到了那片无主之地和那个叫神刘的神婆。她想着,如果将那些照片留存作为素材一定是很好的,便打开了相机的相册。可令她感到疑惑的是,相机中的每一张照片竟都变得无比模糊,而且构图之间隐约透出了某种奇怪的轮廓。随着她一张张地翻阅,这种轮廓变得愈加清晰,最后当她看清楚那个轮廓是属于何种存在的时候,她尖叫着逃离开了工作台。
小甜在尖叫声中惊醒,起身去察看相机上的图像,可是那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猩红,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镜头所拍下的一样。至于徐爱媛看到了什么,她无从所知。
就在她不解地想要退出相册时,相机的屏幕上却出现了白色的方框,右上角红色圆圈后的数字已经跳动多时了,而屏幕上依旧是一片猩红。
唱片没有转动,歌谣响彻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