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燕微刚一踏进房门,就骤然察觉,自己的闺房里藏了个人。
——屋门口的门槛被蹭上了一点红泥,看上去是半截鞋印,十分不起眼。
而偌大的邢国公府内,只有西北侧门的小花园里才有这种红色的泥土。
这不可能是她院子里的下人带进来的。
是谁?!
燕微的身体瞬间紧绷,她屏住呼吸,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往梳妆台的方向挪动,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幽暗的光影中,只见床头黑漆漆的角落里露出了一双鞋,往上看,隐约是半截裤腿。
那是一双男鞋。
有人在那站着!
燕微顿时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脚踝爬了上来。
她咬了咬牙,动作极快地背着手,紧紧抓住了梳妆台上的瓷瓶,藏在身后。
“是谁在那?出来!”
屋内静默了一瞬。
“呵呵。”
下一刻,从角落里传出一声男人轻蔑的笑。
“表小姐倒是机灵,”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来,一双精亮的眼睛紧紧盯着燕微,语调油滑,“别害怕,是我。”
尖嘴猴腮,满脸横肉。
燕微认出来了,这是府上钱管家的儿子钱六。
“夜闯主子闺房,言行无状,你好大的胆子!”
燕微冷着脸,目光审视地盯着他:“你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
“哎呀,平日里倒是没看出来,表小姐还是个烈性子。”
钱六色眯眯地注视着她的脸,眼神粘稠至极:“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听到这话,燕微陡然咬紧了牙关,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是谁指使你来的?表姐?还是大舅母?”
“没人指使我,”钱六目露精光,一步一步靠近她,“表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我真是看着就眼馋呐……”
“你敢动我?”燕微强忍着不适,威胁他,“不怕大舅舅处置你吗?!”
“哈!表小姐,我叫你一声小姐,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钱六讥诮道,“国公爷公务繁忙,哪顾得上管你?”
“你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尊贵主子,如此低贱,也就这张脸,生得是真好……要不是我们陆府收留你,就凭这张脸,恐怕你早就沦落青楼,成了千人骑的货色了吧哈哈哈哈!”
钱六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一步步靠近她:“别怕,我都想好了,只要你今晚跟了我,我明日就让我爹跟大夫人提亲。我爹可是咱们陆府的大管家,嫁给我,你吃不了亏。”
燕微冷眼盯着他,一声不吭,钱六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更是得意至极。
“美人,闲话少说,我现在就来让你舒坦舒坦!”
说完,他喘着粗气,淫笑着扑了过去!
啪!
燕微趁他不备,抓着瓷瓶,反手狠狠砸在他头上!
瓷片碎了一地,四分五裂!
钱六的身子晃了一下,却没倒。
他捂着额头上的血,阴狠又猥琐地盯着她:“哈!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想打晕我,小贱人,我非收拾你——”
砰!
又是一声巨响。
燕微早就在桌上又摸出来个香炉,留作后手,此时趁他不注意,朝着他的太阳穴就重重挥了过去!
香灰顿时撒了漫天遍地。
“啊……”
这下钱六被她砸得眼冒金星,满头冒汗,翻了个白眼,抽搐着就重重倒了下去。
燕微站在飞扬的香灰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男人昏死过去的身体,眼底血丝凝结。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墙,闭上了眼。
手心还在发抖,燕微心里万千念头闪过,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钱六来奸淫她,恐怕是她那个表姐指使。
邢国公府的二房一家在边境戍边,邢国公在京城外办差,府里的女眷就只剩大房的陆大夫人和燕微的表姐——陆大小姐陆礼容。
这么下作阴狠又愚蠢直白的计谋,不是她又是谁?
燕微睁开眼,转瞬之间就有了打算。
想害她是吧?
想让她遭受凌辱而被迫下嫁为奴是吧?
好!
她今天就要把这件事闹大!
闹得越大越好!
钱管家是陆大夫人的人,要是现在燕微去找陆大夫人告状,她肯定会包庇他们父子,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那要找谁才好呢?
燕微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她冷眼盯着昏倒在地面上的男人,绣鞋狠狠踩上了他的脸!
“等死吧。”
踏过他的身体,她夺门而出,直冲西北侧门而去!
她要出府去找世子!
邢国公世子陆晋这几日在大理寺办差,夜里也歇在官署,大理寺刚好离陆府不远。
更重要的是,她这表哥向来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治家甚严。
要是让他出面主持公道,陆大夫人也阻止不了!
燕微一路小跑到陆府的西北侧门,果然见这里无人看守。
所以钱六就是趁着今晚他在这里当值的功夫,摸到了她的院子里行凶!
燕微果断推开门,跑出了陆府。
眼下已经快要接近宵禁时分,京城里渐渐有卫队开始巡逻,见到有人在大街上乱跑甚至能直接当场射杀。
燕微不敢走大路,于是拐进了小巷,沿着小路往大理寺的方向赶。
今夜圆月高悬,月光格外透亮,照得夜色清明。
燕微抬手抹了抹脸上不知何时滚落的泪珠,低着头加快脚步。
爹娘在天上看着呢,她不怕。
……
另一头,大理寺内,则是来了位不速之客。
五皇子夤夜造访,来询问最近彻查的京城盗窃案的事宜。
——并且不顾大理寺卿的反对,要带走已经在这连夜工作好几晚的邢国公世子陆晋。
大理寺卿大惊失色:“五殿下,这次京城盗窃案,陆世子有失职之嫌,理应火速查处真凶,戴罪立功!”
“查啊,我没说不让查,”五皇子脾气很好地笑了笑,“这不是已经天黑了么,再着急,也得让退之回府歇一歇吧,累出病来谁替大人办案?”
说完,他一副不打算再听大理寺卿争论的样子,转身就往门外走。
陆晋就跟在他身旁。
大理寺卿梗着脖子拦上前去:“五殿下!您不能带走他,陆世子必须在这戴罪立功,这是内阁的吩咐,您别让老臣难办啊……”
他这一拦,正好把五皇子堵在了门口。
这是个风口。
五皇子迎风而立,身上的衣衫显得有些单薄,被夜风吹得忽然咳了两声。
青白的手指捂在唇边,他皱了皱眉,脸上的笑意瞬间褪了个干净。
旁边的私卫一听见他咳嗽,手里的长刀银光一闪,下一刻就拔出鞘来,抵在大理寺卿身前。
“殿下身体有恙,大人若再阻拦,休怪我出手不敬了。”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拿素帕擦了擦唇,什么话也没说,令人莫名心惊胆战。
大理寺卿觑了一眼他的神色,额头冒出了几滴冷汗,连忙退到了一边,老老实实注视着五皇子和陆晋扬长而去。
他气得抖了抖官袍,心里恶狠狠地给这两人记了一笔。
到了大理寺门外。
五皇子裹着厚厚的披风坐进马车时,听到陆晋在他身旁低声道:“多谢殿下替我解围。”
五皇子摆了摆手:“我只赎得了你一次,能不能解决这桩案子,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陆晋点了点头,骑上马跟在一旁。
私卫就在这时走过来,恭敬道:“殿下,世子,眼下已经快到宵禁了,要不属下去和卫队他们通报一声?”
“太麻烦了,”马车里传出来的男声清清淡淡,“刚好顺路,我们都走小路。”
“是。”
一行人于是拐进了小巷。
陆晋骑着马,清俊的脸上恢复了那副素来冰冷如霜的样子。
多日未回府,他现在也有些放松下来。
谁知刚拐过一个弯,旁边的私卫望着不远处的巷子口,忽然警惕道:“殿下,世子,前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