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谋害一事过去后,陆晋又惩治了好几个陆府下人,整肃家风。他勒令所有人不许再议论此事,保护燕微的清誉。
而燕微则是大病了一场。
幼时爹娘离世的情景、千里进京的漫漫长路、陆家人的高傲无视、钱六轻贱她的嘴脸……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来回浮现。
燕微咬着牙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腊梅香囊,一滴眼泪也没流。
等到病好了些,她一个人坐在院里下棋,谁料来了个不速之客。
“表妹可真会享受,一个人下棋,怎么不来找我切磋切磋?”
“燕娘见过表姐。”
燕微不紧不慢地行礼,一脸平静。
陆礼容坐到她对面,打量了一番,高高在上地说道:“听说表妹病好得差不多了,总是在府里拘着也没意思,过几日齐老太君六十大寿,齐家摆了寿宴,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
齐家?
燕微心里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表姐,我不怎么参加这种场合的……还是算了。”
陆礼容啧了一声:“怎么?你怕给我丢人?”
燕微垂着眼,装作怯怯地点了点头。
她这般低着头,冷白如玉的脸庞弧度一览无余。
陆礼容的视线扫过她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泛红的眼尾,最后停在她鼻梁的小痣上,表情差点失控:“在我们陆家养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真不愧是幽州乡野出身。”
燕微面不改色,一板一眼道:“表姐教训的是。”
“哼,”陆礼容厌恶地收回视线,语气阴森森的,“表妹十四了,明年及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听到这,燕微心里一沉。
“……齐家大公子才华不错,刚在秋闱中了举人,家风也说得过去,配你正好,这次参宴,母亲就有意找齐大夫人聊一聊呢。”
陆礼容的眼神刻薄地扫过她素色的衣裙,直接道:“穿件好点的,别给陆家丢人现眼,这次寿宴你不去也得去。”
燕微沉默半晌,点头应是。
陆礼容瞧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勾了勾唇,心里一阵扭曲快意。
她时时刻刻记挂着那个梦。
贱人!
仗着一副狐媚子皮囊就敢勾引王爷。
我这回就早早把你嫁出去,那齐家可是个龙潭虎穴,我看你能在里面活几日!
陆礼容几乎要压抑不住唇边的笑,正在这时,院里下人来禀报:“表小姐,世子派人送了养生茶过来。”
陆礼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燕微瞥了一眼她的神情,神态自若地让人把东西收下,又让下人专程去陆晋那道谢。
“你做了什么?大哥为什么要给你送这些?”陆礼容冷下了脸。
“回表姐,”燕微的语气轻轻柔柔的,“自从钱六那件事过后,表哥不想亏待我,知道我身子虚,就给我送了些养生的茶叶,这几日茶快喝完了,这些是表哥又送的。”
“什么茶叶?”
“温心银针,来人,给表姐倒一杯尝尝。”
陆礼容的表情更难看了。
这是宫里赏的贡品,大哥竟然送给她了?!
凭什么?!
陆礼容咬了咬牙,语气带刺:“呵,也就是大哥心善而已,别以为你被钱六害了一次,我们陆府就欠你什么,更别去肖想不该肖想的人,你配不上!”
“燕娘不敢。”
燕微扫了一眼她的神情,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慢抿了一口,掩去唇边的淡淡讥笑。
下人来上茶时,陆礼容盯着那茶叶又阴阳怪气了几句,一口都没喝,然后扬长而去。
等她走了,燕微冷下脸,把陆礼容茶盏里的茶水直接都泼在了地上。
这么喜欢这茶叶,喝吧。
燕微冷笑一声,又把英珠叫到了身边。
“这个齐家,什么来头?”
“小姐忘了?”英珠给她沏了一壶新的温心银针,“齐老太君做过皇上的乳母,因为这一层关系,齐家一家人得了恩赏,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底子浅了些。”
燕微想起来了,齐家虽然底子薄,但是也算书香人家。
齐家子弟大多都专心读书,走科举入仕的路子,齐大公子齐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英珠说:“前几日秋闱放榜,奴婢听说,齐大公子中了解元呢!不少人说他有希望在明年春闱继续拿下会元,说不准能连中三元呢!”
“哦?”燕微挑了挑眉,“这么前途无量?他相貌人品如何?”
英珠回:“长相奴婢不知道,似乎人品不错,就是有些恃才傲物,不过好像总体没什么大问题。”
燕微笑了一下。
她不信。
要是这么有能耐又没缺点,表姐会让她嫁过去?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那小姐您现在想怎么办?”英珠也觉察到不对劲了,一时有些焦虑,“万一真有问题,那大夫人和大小姐不就是把您往火坑里推吗?!”
燕微并不意外她们会这么做,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个府里的主子没人把她当亲人,大房母女更是看不上她。
只是……
为什么突然要拿她的婚事做手脚?
又是派人凌辱她,又是逼着她嫁人。
表姐到底想干什么?
燕微隐隐猜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让表姐这般恨毒了她,百般防备。
原本按照燕微的预想,眼下秋闱刚过,明年三月春闱之后,大舅舅应该会把她许配给一个新科进士。
因为这样做才符合邢国公府的利益,把表小姐嫁出去,得一个新科进士在朝中助力,百利而无一害。
燕微早就明白,也早就做好了打算。
在婚事上,她确实有自己的私心和野心。
她要荣华,要权势,要再也不受人掣肘、被人侮辱!
她在邢国公府寄人篱下六年,处处小心谨慎,只求相安无事,能借着“邢国公府表小姐”的名头嫁得良人。
现在看来,忍让无用。
“小姐!”英珠有些难过,“要不然我们去求求大夫人,好歹是亲舅甥,我们求求她让她手下留情……”
“没用的,求人不如求己,”燕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忽然笑了一下,“她们母女不想让我好过,难道我就不会反击吗?”
英珠愣愣地看着她:“小姐……”
“钱六死了,钱管家中年丧子,真可怜呐。”燕微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别人一条命,表姐应该还了才是。”
……
自从下葬了儿子,钱管家整个人都消沉许多。
这夜,他刚在茅房小解完,一推门,就听见旁边的假山丛里有动静,似乎是两个小丫鬟躲在那悄悄说话。
钱管家皱了皱眉,本来想过去看看是谁,竟然敢跑这躲懒。
没想到走近时,却听到她们极小声地提到了“钱六”的名字。
“……你确定吗?钱六没死?”
“我爹是村里的郎中,你还不信我?我亲眼瞧见了,他挨完打还有气呢!”
“啊?但是钱管家带着人去收尸的时候都没发现,人家又不是没长眼睛。”
“我悄悄告诉你,我听说是大夫人后来吩咐,又给他喂了药,这才咽气的。”
“这怎么可能?你瞎说,大夫人和钱管家可是这么多年的老相识了,干嘛非要弄死钱六?”
“不知道,再老相识又怎样?下人就是下人,碍了主子的事,照样不留情面。”
“嘘……”
那两个小丫鬟似乎听到了动静,不敢再说,踉跄着溜走了。
钱管家站在原地,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
我的儿啊……
他眼眶红得滴血,衬得那张老脸阴狠悚然。
他知道大夫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害怕牵扯出大小姐。
可我儿若不是被大小姐指使去夜闯表小姐的闺房,怎么会死?!
我的儿子做了大小姐的垫脚石啊!
“啊——贱人——”
钱管家咬牙盯着假山,压低声音怒吼,心头万般恨意也随着喷薄而出。
他站了好一会,然后阴沉着脸转身快步离开。
不远处的廊下,燕微和英珠探出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小姐,钱管家会去报复大小姐吗?”
燕微淡声道:“放心吧,咱们这位大管家可是睚眦必报之人,今夜种下了这祸根,早晚要闹出个大事来。”
而且燕微有预感,他会在私下里下狠手,且做得滴水不漏。
她想了想,叮嘱英珠:“我和他也算结下了梁子,他要是报复表姐,恐怕还得连带上我,让咱们院里的人防备着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