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终焉人物小传 第20章 九仔的谎言

九仔脸上，有什么东西黯淡了。

他叹了口气，颓然坐在走廊边的椅子上。

“我确实一直在骗你。”

我深吸口气，坐在了九仔的对面，看着他。

九仔一直望着地面。

“我一直都没有读书。我根本就没有上大学。那些钱也都不是我的。”

我发现我自己好像并不生气，只是觉得很疑惑。

“为什么？”我问道。

九仔又叹了口气。他的脸上突然涌出很痛苦的神色，这种神色，就好像心里曾经有什么创伤，现在欺骗自己说不在意，假装自己忘记了。可这些创伤都在心底暗暗发芽，现在突然醒来了，回馈人数倍的痛苦。

“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我全都是年级前三。虽然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学校学的那些内容算个什么？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内容，明明看几眼就全部懂了，还他妈变着花样考来考去。”

他的神情很复杂，有点骄傲，但更多的是惆怅。

“而学校的一些教师……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恶心。明明家里穷得叮当响，爸爸妈妈为了支持我读书，交了多少钱？！饿了多少肚子？！结果他们还在不断找借口收钱，什么事情都能找到借口收钱，还说……他妈的，还说什么不交钱就滚！现在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了！

“而关键是那些学生还都他妈一群有钱人……都是些城里人，每次回家都有人接，每次交钱都摇着尾巴，给教师送礼！全班就我一个穷的是吧，我两件衣服交换着穿一个学期被人嘲笑，我铅笔用完了找他们借被老师辱骂。要是下雨了呢？我根本没有一把好的雨伞，每次只能将书顶到头上跑！

“而节假期回家……我为了省费用，都硬着头皮留在学校宿舍……一千人的学校就我一个人留下来！生活老师又骂我，说要多交钱，我说了大半天，她们才最终让我用干活抵押……于是整个宿舍的卫生间我全都包了，她们什么也不做！”

九仔的面庞越来越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手紧紧地掐着木椅子，像是要将它抓烂。

“所以你在那里没什么朋友吗？”

九仔稍微平定了一下。

“不。有。而且很多。”

九仔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

“虽然有很多都是些城里人，但城里的孩子其实也没有多大区别……有的像个巨婴，感觉他们被呵护得太好了，连饭都不会做……地也不会拖……

“我们那个学校，除了一个姓范的英语老师，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班主任外，其他的都是些考试狂人。后来姓范的老师被调任外地了，而那个班主任也因为一起学生猝死事件而被开除，他完全是被冤枉的。

“到了高三的那一年，我彻底烦了。那个新来的班主任是公认的狂人，神经病，一天上课从早上五点刷题讲课直到晚上十一点！连吃饭的时间都要占！而且还总是辱骂学生。

“我真受够了。”

我看着眼前这越来越看不透的青年，心里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可能：

“所以你辍学了？”

“不。我还是在坚持。”九仔又摇了摇头，“我拼命了六年，就是为了去个高级的大学，家里人也在后面饱揣希望……我怎么可能放弃？！

“但我那时候年纪实在是轻……觉得自己还真的……

“我总是约着一大火弟兄逃课。那些人都挺崇拜我。比如说英语吧，一百五的满分。英语老师用她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方法，一天背上好几个小时，说可以提升成绩。

“我偏不背。她说的那些方法我都不做，我就用那么十多分钟的时间大致过一遍。

“结果呢？那些跟着老师走的人还是一点进步没有。我却每次都是一百四。每次比第二名高了至少二十分。

“所以久而久之，很多的人都跟着我和教师做对……因为我用实力证明了，她们的那套不断卷卷卷的方法，就是垃圾。

“我的人气从来就没那么高过。他们看过港片，说我是个靓仔，我的名字中有个九，所以他们就叫我九仔。

“最后。”九仔露出了嘲讽的笑容，“高考了。我认认真真地答了题。那时我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了，觉得要是好大学连我都不录取，整个学校肯定都会被淘汰。

“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高考对我来说就是走个流程。

“呵呵……好像明天就能发来录取通知书，我立刻就能收拾铺盖提着行李去上学了。”

我好像猜出了什么……

但如果这是真相的话，那这个真相也太恐怖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手段。”

九仔将手捂住了脸，想要冷却自己的眼睛。

“我根本不知道该去找谁。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去网吧一查，那个分数……我去，比我一般的成绩少了一百五十多分！这怎么可能是我考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离谱？！我就算物理交白卷，也不可能考这么低！”

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所以，没有大学录取我。我落榜了。”

说到这里，九仔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所有人都很崇拜我。这一次考试题并不难，就连经常捧我，总是向其他同学指着我介绍说我多么多么天才的几位学渣，也考上了。他们兴冲冲地拿着录取通知书，问我，九仔你考上哪个学校了？给我们看一看！这次题这么简单，你这个脑子，应该是全校考得最好的吧？

“我该怎么说？

“更别提我的爸妈了……她们永远将我当成骄傲，对着外人说我成绩多么多么好，很有希望考大学，把那些人羡慕得。”

九仔放下了手。他的眼眶红了。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砰砰打鼓，好像又往后猜到了一些。

九仔的父母一直骄傲，说九仔去了哪个哪个大学……还摆过宴席，全村的人都来过……

这么说……

“我把所有人都骗了。”九仔又露出了苦笑，“我造了假的录取通知书寄回家里，说在一个很好的大学读书。然后哄骗她们说，自己因为要办上学的手续等等，回不来了。

“她们一直没有怀疑。”

我的脑海中不禁想象……一个青年跟家里人打完电话，撒了个谎。电话那边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而他一个人独自走入黑夜伴着寒风，蹲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哭泣。

“所以……”我说道。

“所以，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坐上去大学的火车时……我换了车票，向香港驶去。”九仔空洞地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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