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终焉人物小传 第5章 我为学生感到悲伤

一对穿着花花绿绿的中年夫妻像招财童子一般，一左一右提着锦联走进教室。

这幅锦联还不小，几乎可以拿来盖被子了。

我看懵了。

这什么阵仗？！

我推了推眼镜，这才看清了锦联上写的字，而且感觉……脑子里像是受了一锤。

大字：为人师表

落款：献给xx中学最为尊敬的老师

不用说班上，就连外面走廊上的家长们都看了过来。这对拉着锦联的夫妇一登场就成了万人瞩目的中心。但追词究义似乎也可以用“哗众取宠”。

他们径直走到地中海的数学老师身边。中年大叔呵呵大笑，中年老大婶，带着奉承的笑容，说道：“请问您就是班主任老师，对吧？”

数学老师愣住了。

中年老大婶不由分说地拉过数学老师的手，语气粗哑，方言中夹杂着蒜瓣和韭菜的气息：“老师，谢谢您对我们家孩子这几个学期的照顾，唉，一直想感谢却又找不到机会，嘞不是终于开家长会了噻，俺们夫妻俩就赶着大热天花上几百块钱定做了这个锦联，就是为了感谢您。”她抹着眼泪擦着鼻涕，好像终于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明星。

中年老大叔也望望四周。他就算不说话，肥大的嘴唇也上翻着露出黄色的门牙。

“往哪里挂哟？好像没有空位置滴，老师。”

数学老师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神情转向了我。

教室内的家长一脸懵，门外学生们面面相觑，范老师响亮地咳了一声。

中年老大叔和大婶，脑筋似乎终于转了过来。

“老师，是……”中年老大叔困惑地眨了眨眼，此时此刻的他居然莫名的像愚钝的蛤蟆，一时间我甚至惊讶为什么他没有蹼。

“其实……他才是班主任。”数学老师指着我。

所有人的目光都激光般集聚在了我的身上。

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我们每个教师在从业前都有这方面的训练和考验——望着中年老大叔和老大婶说道：“您好，您是一班同学的家长吗……”

中年老大婶瞬间反应了过来。她哈哈大笑着迎了上来，一股浓浓的韭菜味扑面而来，满口的黄色牙齿和牙齿缝中的菜叶都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下。

“原来您才是班主任老师呀……哎呀哎呀，我就说嘛，怪说不得……原来教书教得好，而且还是这么年轻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呐……”听得我真是尴尬呀，尬得我脚趾都要抠破鞋底了。

两个老夫妻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话，无外乎是感激我教得怎么怎么好。她们说得很快，普通话夹杂着方言，我根本没明白，感觉快被逼疯了。

“家长您先等一下哈。”我伸手止住他们，“说到这里……请问您们到底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直到这时老大婶和老大叔才恍然大悟。

“哦……小月呀！”老大叔又四处环顾，“我们是小月的家长。”

我这才搞懂了。

原来是小月同学的家长啊……这就对了。怪不得是这样子，果然印象深刻。

这次举办家长会，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小月的家长。在我的设想中，我应该是先过完家长会，然后在宣布结束后，让一些孩子的家长留下来，到时候再在一众家长中认识小月父母。

结果小月的父母居然先发制人，她们居然直接一路吵吵闹闹，拿着一幅巨大的锦联来了。现在吵得恐怕年级一半的人都知道了。

我内心不禁苦笑。现在这么尴尬的处境到底该怎么应对……天呐，看来我阅历确实少了点，想不到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家长。

“那老师我们现在要不要把横幅挂着？”小月父亲一个劲地催。

我赶紧摇摇手说道：“不，不用了。家长您的心意我们教师心领了就行，这样是破费是真没有必要。”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锦联之类的东西。我的姓名红底金子地挂在墙上，想想就丢脸。

小月母亲却抢过锦联，裹了起来，然后一个劲地往我手里塞——更准确来说是一个“大柱子”往我怀里戳”——她陪着笑容，说道：“不，老师，这是我们家长的一点心意噻……您就不必再客套了，我们所有家长都是这样想的……”

我低头望着她，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词。

奴性。

一点都没有错。真是奴性呐，为什么总有一些家长都是这么奴性？好像我们教师是身份尊贵的上司，而你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讨好我们，我们才会格外照顾你的孩子。

教师还不是一个职业，教师还不是凡人，我们教书育人，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工资。所以为什么教师总是显得那么高贵，而家长就像是……费心讨好的奴隶呢？

我们都是拿国家的工资的。教育你的孩子，是我们的职责，职责！

并不是说，你的孩子在我这里待着，你就要费心讨好我让我格外照顾你的孩子。一个真正优秀的教师，对谁都不应该偏爱。

他们是我的学生，不是我的囚犯。

我心里想了这么一大通话，可现实中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我很难受。对于这种思想很简单的家长，说这种话无外乎是对牛弹琴。他们听不懂。他们理解不了。要是不接受他们的这种愚昧的善意，心里就一定会惶惶不安，一直死缠烂打。

“家长您先到小月座位上吧，锦联放在一边。马上就要开始家长会了。”我说道。

可小月的父母似乎还要说一大篇的话，逼得我快要疯了，真不敢想象小月是怎么熬下来的。如果有一个录音器在手，兴许我能证明他们十分钟说了一千字。

范老师和数学老师上来帮忙，他们好说歹说过了大半天，小月的父母才被送到了座位上坐着，而且还在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我真有些想将他们请出去了，一些家长都已经闹了，直接怼她们说“别一直逼逼”，他们才不服气地闭了嘴，还笑嘻嘻地说“你戾气那么重干嘛”。

上课铃终于响了，我站在讲台上，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一次家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