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终焉人物小传 第4章 两百元的奖励

我发现，原来外地的生活真没什么好。

最初的三个月里，我十分迷茫，感觉自己一直都在劳碌奔波。来到城市后才觉得城市是那么的大，那么的陌生，似乎有很多的机会很多的可能，却从不会降临到我的身上。我饿了很多回肚子，也闹过不少的笑话。我尝试过很多个工作，可尽管我十分努力，他们还是将我辞退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我太笨了吧。

我现在的工作还十分稳定。车间，我们几个姐妹站在流水线上组装零件。

组装显示屏。

这种工作很累，不仅要以很僵硬的姿势站上几个小时，而且汗水在制服里出不去，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车间内四处充盈的汽油味更是刺鼻难闻，令人想吐。我感觉我一生都无法摆脱那种气味了，它已经随着空气不断残留在我的体内，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

最要命的是，在组装零件的过程中，我要随时随地保持最集中的精力。

零件组装十分复杂，而且要求苛刻。每个零件都很小，如果装错了一个零件，那就要拆开全部重来。我需要不断虚着眼睛，每天晚上都眼睛都肿胀得闭不拢。

有时部分零件不合格，她们就会打回来重新组装。

不知道为何，她们似乎很轻松就给别人过，但总是针对我。不过也没什么，我确实也有很多都做得不好，她们能接受我而不赶走我，给我一个赚钱的地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车间的那些气味都是些有害的化学物质，具体名字我也说不上来，但如果不戴口罩防护，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增加癌变的概率。

我觉得自己身体有些不妥，有时会起一些蓝色的苞症，但几天后也自动消退了。有时我无意间看到其他姐妹手臂上也有，就觉得那是很正常的现象，然后就没有再留意了。

晚上住在宿舍楼里。

宿舍楼很小，房间内挤着几个狭窄得不能翻身的床。我住在上铺，正对着风口。半夜如果起了冷风，就只能收紧被子，但被子太小遮不完身体，总是有一部分暴露在蚊子的视野中。

我不敢翻身，因为一翻身床就会使劲摇晃，生锈的床骨架仿佛随时要断。柜子和床底都被占满了，我只能尽可能地将我的东西放在床上，因此我只能像一只小猫般缩着睡。

熄灯后她们都会聊到很晚，每当我快睡着时，总会有一声尖笑将我惊醒，像把刀刺进了脑膜。我也不明白她们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闲话。

好像刚一睡着，闹铃就响了，然后炽白色的灯光径直刺入眼膜，照得闭眼时的视野一片通红。

早晨完全起不来，眼睛干涩涩地极难睁开。我刷了牙，冷水洗了脸，然后独自一人向工厂走去，眼看着别人三三两两。

阳光照在地面像是结了霜。

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就和先前有过的无数个一天一模一样。我好像也成了车间的一个零件，唯一的牵挂，就是家里人。

几天前我打过一次电话。亮娃现在状态很好，九娃在继续读书，成绩很好。那天爸爸的膝盖扭伤了，在床上坐了几天。所幸家里会点治跌打损伤的方法，涂点药酒起点火针，现在又扛起锄头种白菜去了。

“丽娟姐？你在想什么？”一个男声将我拉回现实。

我转头一看，一个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的男生穿着制服，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头发被灰扑扑的阳光映成淡褐色。

他叫满囤，和我同龄，是刘厂长的儿子。

虽然刘厂长让他下车间干活，满囤自己也从不摆谱，但在车间内的人都有意无意地巴结他。

不知为何，满囤总是出现在我的身边，低头抬头都能看见。

“没什么……我走神了，对不起。”

我赶紧低头，摆弄着零件，这时才发现有几个组装错了。

厂里那些姐妹们一般都直呼我为张丽娟，只有满囤会叫我丽娟姐，所以我跟他的关系也挺不错，至少也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人。

“最近父亲让我和好几个妹子相了亲。”满囤突兀地说道。

我微微惊讶，又看了看他。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前方，而且脸莫名有些红。

“他说李厂长的女儿很漂亮……和我们一家常有来往，如果结亲了就……但我，我都没有同意！我真的……她们都歪瓜裂枣地，入不了我的眼……”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了，结结巴巴的。

“张丽娟！”

一个凶巴巴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手一抖，抬头一看，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走来。

如果不看脸只听声音，你绝对想象不出这是个女人。她足足有一米六五，看起来比男人还要高大。

“芳姐。”我轻声说。

不过芳姐虽然不太好看，却已经嫁给了张叔——张叔的地位相当于刘厂长家的管家，以前是在东北大兴安岭当过伐木工的，身体很好，站在雪地里用冰水洗澡都不会感冒。

平时芳姐总是监视着张叔，车间出入倒是她最为频繁。

“说什么呢！你今天完成了几个显示屏啊？”芳姐叉着腰走了过来。

我赶紧将草草组装好的一块递了过去，心中忐忑不安。芳姐一脸嫌弃的接了过来。

光暗了许多，当芳姐拿起我组装的显示屏时，身边、对面，好几个女人都放下了手底的活儿，黑压压的都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看着芳姐翻着我的显示屏，不断地咽口水，感觉心底怦怦地打鼓。

好大半天后，芳姐似乎没检查出毛病。她撇着嘴，失望地将显示屏掷入盒子里。

“嘁，组装得一般嘛，不过对你这种乡下人来说也算得上好的了。”芳姐评价道。

“哈哈哈……”那一众女人们都失望地干笑着。

我心底松了一口气。芳姐很不屑地等着我：“喂，现在刘厂长他有事叫你，你快点去，别耽误他的时间。”

刘厂长？他叫我有什么事情？我心底很困惑，但还是将手在围腰上擦了擦，然后摘下围腰挂在一边。

“张丽娟还能有什么好事啊？嘁，该不会还要奖励她吧？”一个叫小娟的女生尖酸刻薄地说道，满厂都是哈哈大笑声，我的脸不禁红了。

小娟来自城里，吃得很好，人长得自然也就好看了，在一众姐妹中最为突出，也是头领，平时总是借口针对我。

平时宿舍中，她总是说到很晚，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让我知道了很多不知真假的事情，比如刘厂长在满囤之前有过一个女儿，结果跟其他人私奔，现在都没回来，还把刘厂长的夫人给气死了；某个老光棍花几万娶了媳妇，结果被骗婚；某个混混在街上斗殴，一个人干倒了三十七人……

“也说不定呢……丽娟姐一直都做得……很好啊。”满囤嗫嚅着，看上去想替我维护。

“满囤哥，”小娟仿佛这才发现满囤，她嗲声嗲气带着甜蜜的笑容凑近了满囤，“要不要我帮你呀？”

“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满囤皮肉不笑地站到一边。

我没有再看她们，而是低着头穿过女人们赶紧去了。耳边依然是女人们叽叽喳喳的争论声。

……

……

刘厂长坐在椅子上，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面前的桌上。

我不解地从桌上拿起，拆开一看，里面是红腥腥的两百块钱，整钞。

“嗯……主任，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我硬着头皮，还是不解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呀？甜甜呐，当然是恭喜你呐！”刘厂长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避了避，一股极大的汗臭烟臭扑鼻而来。

“恭喜……我？”

见我有些畏避，刘厂长收回了手，依旧是满脸笑容。

“是啊，你可是我们厂里的优秀员工，我当然要恭喜你了。”

“谢谢。”

我下意识地回答，随机觉得不对：“厂长……我做得还不算很好……是不是……”

刘厂长按住了我的手，干燥脱皮。

“丽娟呐，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其他人包括小娟，合格率也最多在80.5%至91.2%区间，而你基本稳定在99.5%，最优秀呐！不过你年龄太小，不算正式员工，所以质量先进模范还没没法评。厂里商议了一下，决定今年只给你一个人发奖金，二百块钱！”

我怔怔望着手里的两张红钞票，头脑发白。

刘厂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不用客气，这都是你自己辛苦努力的功劳，你的努力我可都是看见过的，每次我来检查时都看见其他人在聊天，只有一个女孩一直在闷头做事。我就问满囤啊，那个女孩是谁呀？满囤就向我介绍了下你。他又说，既然你家里的情况不好，又这么勤奋，我们给点补贴好不好呀？”

刘厂长模仿着满囤的声音，拍了拍桌子，吓得我微微后退，脖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当然很好呀！所以我就决定给你发奖金了，今年就只给你一个人呐！”

我总算听明白了，怪不得刘厂长能够留意我，原来满囤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怎样？开心吧？”刘厂长哈哈大笑。

……

……

我捏着两百块钱，迷茫的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准备回车间。

走到一半时我忽然停了下来，犹疑着将这两百块钱收入兜里。

爸妈告诫我说，在外地时一定要财不外露。假如你不小心中了彩票，那你自己悄悄藏着慢慢花就够了，千万不要别人知道，因为你不清楚哪些是小人。小人是什么？觉得自己和你很亲近，干什么都想占便宜。

你那些亲戚朋友如果找借口要分，你就不得不分一些了。而且你还不能分得太少，不然这些人回去后还会说你小气，背刺你一大通的，让你无意中又结了很多仇。

我深深记住了爸妈的告诫，父母的话有时真的受益终生。我心想，二百块钱也是很不小的数目了，听说以前得到奖励最多的小娟也才五十多。还是偷偷放在宿舍的枕头下吧，等回家后给父亲就好了。

但走廊就一个出口，出口外就是大车间。我只能祈求自己能够躲那些女人了。

但令我头疼的是，那几位女人就守在门口，黑压压地堵住了光线。看见我后她们立刻围了上来，芳姐和小娟一左一右走到了我的身前。

“喂，刚才刘厂长到底给你说了些什么啊？”芳姐喷出一股韭菜味。

“该不会被开除了吧，也许刘厂长终于决定清理厂里一些没什么作用的人啦？”一个嗓音很粗的女人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平时我不怎么跟她说话。

“嘿，该不会还被奖励了钱吧？比如……三十块钱？”

“嘁，还三十块钱呢，以前咱们刘厂长奖励得最多的也才五十块钱！瞎说啥呢，二十块就差不多了！”芳姐立刻否决。

“也不知道被奖励的是谁呢。”小娟得意扬扬，嘴唇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低头不敢看她们：“请你们让一让，让我离开好吗？”

“嘁！不告诉我们，你别想走！”一个牛一般粗壮的女人拦住了我。

我深吸口气：“真的没什么，刘厂长他没有给我什么——”

“我干，张丽娟你该不会还真被开除了吧？喂你兜里是什么？”小娟忽然看到了我的衣兜。在那一瞬间，我想起欲盖弥彰的道理，千万不能捂住衣兜。但在我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我的手早就捂在衣兜上了，然后小娟的手也抓了过来。

“让我们来看看，张丽娟手里到底是什么？！”芳姐的手也搭了上来，我根本反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小娟翻开我的衣兜将钱抠出，然后踮起脚尖，将钱高高的举到我够不着的位置。

当我被芳姐抵住双肩按在墙上，所有女人都兴奋地看着小娟手心时，小娟得意扬扬地摊开手。

那一刻，所有人的得意都凝固在了脸上。

小娟手心是猩红而又醒目的，两百元钱。

【嘶……后面的一些联动剧情，特么吐槽的人还有点多。本来打算是埋一个天大的伏笔的，现在不得不提前剧透一小部分】

【后面有些人物的出场会令你很意外，是因为世界的因果线、时间线全被篡改过了。没错就是这么牵强离谱。而且这个世界有很多东西都是……】

【嘿嘿，你们当做母神建立的新世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