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终焉人物小传 第21章 我放下了这一切

以前看新闻，说某某学校学生猝死还觉得兴奋，跟着无数网友一起痛喷中国的教育制度。结果这种事居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小李、小九、小墨，几个我最喜欢也是最懂事的男学生已经围了过去，懂点急救的小九按压着小月胸口，小墨大喊着呼叫。

小雨白青陈钰等女生站在一边……神情冷漠，说着一些悄悄话。小月倒下去的时候，站在后面一直沉默的，就是这几位女同学。

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轻轻推开小九，小九和小墨朝我说着什么，但我听不清。我蹲下身，探了探小月的鼻息。没有气，但我不敢擅做判断。我手脚因为恐惧而变得冰冷，我颤抖着捏住小月的手腕，脉搏冰冷，没有一点生命的跳动。

我猛地拉开小月的校服，一个红色的日记本掉了出来，斑驳的封面看得出时间的印记，一个圆珠笔被丝线拴着绑在上面。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内炸开了，我顺着记忆的旋涡，跌落，跌落……

滑向了三年前的时光，第一次家长会，教室窗前。

“……给，小月……老师今天早上专门为你买的，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写在上面……老师还固定了一个圆珠笔，你有什么想法，随时都可以写在这上面……

“就像这样……”

迷迷糊糊中，我看见窗前，三年前的自己带着微笑，将日记本递给小月，阳光和煦的洒在头发和衣衬间。小月接过笔记本，问道：“老师……可是，我家长可能不会允许……”

“小月呐，你要记住，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应该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父母，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秘密的。”那个三年前的自己微笑着说道。

“好好休息吧……家长会就要开始了……”三年前的小眼镜拍了拍小月的肩膀，然后走出了教室……

……

“轰隆隆！！！”

森白色的闪电突然划过夜空，夜空像是碎了，冰冷的雨点倾盆瓢泼，坠在操场上溅起阵阵白烟。空气骤冷，凛冽的寒风四处呼啸。

我抱着小月的笔记本，跪在冰冷的地上，哗哗的水在脚边流过。狂舞的柳树沙沙作响，吹落的叶子时而乘着疾风，在雨中跳着翻飞的舞曲，时而飘落在地，在汹涌的水涡中流淌。

操场已经没几个人了，救护车亮着黄灯，护士们抬着小月将其塞入后箱。

我捧着斑驳的日记本，不让冰冷汹涌的雨水沾湿……就像保护一个脆弱的生命。

我说过谎。

日记本根本就不是专门为他而买的，那天下午我只是突发奇想，有一个笔记本刚好不想用了，扔掉又有点可惜，于是就送给了小月。

我也从来没有专门为小月做过什么重要的事。当然，我找小月的父母交流了很多，但老师为了学生找家长沟通……不是职业本分吗？有什么值得提的？！

我只是随便将日记本送给了小月，心里根本没抱希望，从未指望过小月像我说的那样，将日记本随时带在身上，而且还每天乖乖的写日记。

那天下午发生过很多事，送日记本的事我早就忘了……

但他真一直带在身上。

小月的父母在微信里朝我天天叨唠，吃喝拉撒什么都说完了，可就是没说过日记本的事情。小月是个很懦弱的孩子，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完全不敢反抗……

可小月还真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父母……他还真一直瞒着……这对于他来说，该付出多大的勇气啊？

我手指颤动着翻开日记本。

翻开了消逝的时光，也翻开了一个长期受教育制度压迫的孩子，普普通通的一生，

动作很轻，怕触痛了它。

九月三十日，小眼镜老师给了我一个日记本，这还是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呢，爸爸妈妈只会给我卷子和最讨厌吃的芹菜……

……十月一日，放国庆节了，好烦啊，班上的同学都能出去玩，我只能被关在家里做作业，早上五点做到晚上十一点……不过也随便啦，反正每天都一样……哈哈。

……十月三日，我又被小然老师打了，现在屁股还是很肿，坐在板凳上真的很痛，我只能不断的动缓解，但爸妈又说我注意力不集中……

我不能说，因为小时候我曾经向爸妈说过，还给她们看过我紫青色的屁股，但爸妈一口咬定我是活该，一定是惹怒了小然老师，还专门请了小然老师吃饭让我道歉……

……不过也还行吧，这次小然老师打得没那么狠了……也许我再表现乖一些，她就可以离开了吧……

……小眼镜老师真的好好，用了他的写日记的方法后，我感觉舒服多了……

……

……四月二十六日……今天小眼镜老师又表扬我了！他说我很乖，还教会了我好几道题……明天就是月考了，我应该能考进前十名了，到时候小眼镜老师一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再表扬我！嘿嘿……

……

……四月二十七日……我又考砸了。物理第一道就不会，大题除了第一道第一小问以外，其它完全看不懂……我真差劲，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小九他们到底是怎么考那么好的……

……

……四月二十八日……小眼镜老师悄悄告诉我成绩了，说我有进步，但我看得出他很失望。爸爸妈妈又吵起来了，吵完后又哭。

我真没用，我从来没有一次让他们满意过……

以后我应该考不上一个很好的大学了吧？

……

……四月二十九日……举办了活动，小眼镜老师说是去野生动物园和海洋馆……我真想去呀，但爸爸妈妈逼我留在学校。班上居然有一半的人不报名，而且都是那几个女生，而且还跟小眼镜老师顶嘴……

……那几个女生真的很讨厌，小眼镜老师看上去真的很难受，他跟我们道歉了……他凭什么道歉啊，他明明都是对的，再也找不出像他那么好的老师了……

……

……四月三十日……同学们都去研学了……我还是留在了教室里，又在刷题。我真的很羡慕小九他们还能去玩……

不过我不去也行啊，我没有朋友。有我没有都一样。

也只有小眼镜老师和小九他们几个愿意和我说话了吧……也许我的命运就只有刷题了……

……小眼镜老师在家长会上发脾气了，念了所有的成绩……虽然回家后我被爸妈打了一顿，但我心底还是很高兴的……就应该这样嘛，让那些恶心嚣张的家长打脸……连小眼镜这种老师都举报，你们真活该啊……

……

……六月一日……我感觉小眼镜老师变了……他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不过还是很好……他人真的很好……

……九月一日……范老师也被调走了，新来的老师就和小然一样凶……小九几位同学经常逃学，惹祸，同学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九仔，小九好像不太高兴别人取外号……

我真羡慕他啊……要是有人给我也取外号好了，再难听也行，至少会有人理我……

小眼镜老师真的很好，千万不要将他调走啊……他要是离开，那我活着就真没什么意思了……

……十二月九日……我问过小九自杀的方法，他还真认认真真的回答我了，那些死法听得我很害怕……

……一月八日……我不会自杀的，小眼镜老师如果看到我自杀，一定会很伤心的……

……二月一日……

……三月八日……

……

我快速翻着发黄的纸页，迟钝的痛终于传递过来，悄无声息的割着我。

原来他每天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么？

令人窒息。

这种生活，大多数人过上一天都会抓狂吧？可小月很平静，他的字里行间都有种淡淡的窒息感，很多东西说得简单，但现实肯定残酷得多。

可他说，没关系，没什么。

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吧？他不……他甚至晚上也不得不伴随着英语入眠，就连梦境中也只有试卷，无限的试卷，梦境的荒原处处都是试卷，他无论怎样都无法逃离……

于是，最为苦闷的时候，他将所有的心事都倾吐在了日记本里。

自由的孩子们从来就不能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写日记，有人会对着树洞说自己的心事……比童话故事还傻吧？

但世界上就真有这样的人。

外向的人和孤独的孩子，本身就是一对平行线，他们无法理解对方，也从不需要理解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