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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36天局 第5章 貂蝉初恋

作者:小说故事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5-04-04 00:27:11 来源:小说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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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是貂蝉在此。”

原来貂蝉也睡不着。时已子夜,她悄悄出阁房,披着月色,来到后花园假山旁的一个观音佛龛前烧香。她刚刚烧完三柱香,忽然听到王允的喝斥声,惊得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赶忙奔到王允的面前,裣衽下跪道:

“老爷,这么晚了,您还没有睡呀?”

“嘿,你倒问我!”王允见貂蝉一阵风似的在朦胧月影下飘到自已面前,又慌张地下跪,不禁满心狐疑,怒声道:“你一个姑娘家,这深更半夜,孤身到此做什么?莫非有人约你在这里幽会?”

王允一边说,一边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用那双鹰视般的眼睛朝假山后巡。貂蝉见他这个样子,心里委屈极了,委屈得眼泪如泉涌出。她正想启口辩解,突然假山后“噗”一声,很像有人走路跌倒的声音,这使貂蝉和王允都大吃一惊。

“谁?”王允边喊边蹑足潜踪,向假山后面寻去,把惊呆跪地的貂蝉扔在一旁。

貂蝉一跃而起,尾随着王允向假山后走去。忽见一只小白兔从王允脚边跑过,把王允吓得趔趄了一下,正欲倒地之际,貂蝉已伸手将他的单薄身躯扶住。

“老爷,你小心。”

王允一手压在貂蝉的浑圆肩膀上,闻到她身上兰麝般的阵阵体香,顿时意动神摇,心旌荡漾,不能自已,竟忘神地将貂蝉的柔软身躯顺势带进自己的怀里。他仰天垂泪,轻声呼唤道:

“貂蝉,我的好貂蝉。”

貂蝉也闻到王允身上并不难闻的男人体味,看到了他那一双火焰般的眼睛,似乎还听到他的急促心跳,羞得低下了头。但她很快惊觉起来,想从王允怀里脱身。而王允那双如同鹰爪般的手指,却紧紧地将她钳住,钳得她动弹不得。她也不敢生气,只好悄声提醒道:

“老爷,您把我的两只手臂抓疼了。”“是吗?”

王允毕竟是一个意志坚强的男子汉,倏地推开貂蝉,恢复了老爷的威严,接着刚才的话题,高声道:

“貂蝉,你一个人夜半在此,长吁短叹,必有隐情相瞒,快快向我道来!”

貂蝉见王允换了一副面孔,心中颇为紧张,但心智依然十分清醒,不慌不忙地辩解道:

“老爷,貂蝉深蒙老爷救命之大恩,倍受老爷怜惜之大德,虽十死不足以报答老爷之恩德于万一,怎敢有**之情?”

王允见貂蝉一双美丽的眼睛旁有两粒泪珠,在月影下闪闪发亮;一尊娇秀的体态如临风柳枝,飘飘忽忽,霎时间又多了一份对她的爱怜,含泪道:

“我知道了,一定是府上有人欺侮你了。这都怪我忙,对你关心不周。”

貂蝉听了,似有一道和暖的春风在心头涌动,顿时感动莫名,不禁泪水清潸,道:

“老爷,你误会了。有老爷做主,府上哪个敢轻慢貂蝉?只是近来见老爷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似有重重心结难解,貂蝉并非草木,也不痴呆,岂不知老爷忧国忧民,而又束手无策?所以你吃不甘味,夜不安眠,人也比往日瘦了许多。貂蝉思念老爷恩德,阴图报答。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虽有舍生取义之志,却无挥戟舞刀之力,不能为老爷分忧解愁,难报老爷大恩大德,深感有愧。今夜中秋佳节,又是貂蝉二十二岁生日,看到老爷脸上全无喜色,心中十分难受。貂蝉思前想后无法入眠,因此悄悄起来烧香拜佛,祈求神祗助老爷一臂之力,为国除暴安良。不料被老爷碰上,误以为有儿女私情,或有家人欺凌。其实,貂蝉虽为女子,却颇知礼义,只要老爷吩咐,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万不推辞。”

貂蝉出自肺腑的一番话,像一大把珍珠掷落银盘,铮铮作响,把王允那颗悬在半空的忧心,震得又惊又喜,终于落到了实处。他饱含热泪,激动地趋前拉住貂蝉那一双小巧白晰而又柔软的玉手,颤声道

“貂蝉,我没有看错人,难得你有这一片忠心。只是我王允太爱你了,爱得我舍不得失去你…”

王允说到这里觉得貂蝉浑身一震,被他紧握的那双小手,冷得像两团冰块。顿即放开她的手,道:

“啊,貂蝉,这里夜深风大,不是讲悄悄话的地方。来,随我到锦云堂去。”

貂蝉见夜已深,听说要到王允独住的锦云堂去,心中不由得

一阵紧张。本想委婉推辞,不料她那右手已被王允紧紧地拉住,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随他穿过曲曲折折的后花园小径,步进了锦云堂。

锦云堂是司徒府邸的主体建筑。碧瓦飞檐,画栋雕梁,彩色回廊,颇为壮观。屋内有三间宽敞的厅房。左边一间是王允的两位贴身侍从的住处,如今他们已进入梦乡,悄无声息。中间会客厅很大,是王允平时邀集心腹公卿议论大事的地方,此时只摆着几组红木座椅和茶几,在一盏明明灭灭的孤灯照射下,显得空空旷旷。右边一间才是王允工作兼睡觉的书画阁。

书画阁里红烛高烧,照得猩红的地毯泛着红彤彤的光焰。中间一壁铁梨木雕花的屏风,把书画阁隔成一前一后。前面部分紧靠墙壁是满柜子的书,有一缧一缧的竹简、木简,也有一卷一卷由小蔡伦纸装订的书册。墙壁上挂满竹片、绸布、纸张的字画,另外还有一张绸布绘画的《易经师卦图。一张临窗的长方形大书桌摆着笔墨纸砚;一张八仙桌,展开着黑白二色的围棋子。案几上有一只插着孔雀尾的古瓷瓶,还有一套玛瑙碗、琉璃盏、白银壶。矮木几上那个博山炉,正点燃着龙涎香,使室内香烟缭绕,幽香浮动。一种浓郁的书卷气息和深夜的神秘氛围,同时向貂蝉迎面扑来,令刚从室外进来的貂蝉觉得有几分温暖、几分亲切,又有几分心慌,几分陌生。

当她向屏风后面的一张寒酸单人床铺瞥去之时,貂蝉突然觉得有一段莫名的寒流从头到脚穿过。心想,这位日理万机的司徒大人,平时过的就是这样苦行僧似的生活,也委实可怜兮兮的。其实他需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陪他度过冷寞的夜晚。可是,她想到今夜王允可能要她陪寝时,心中又有一种难言的酸楚。她正想怎样委婉措词以拒绝之时,王允却走过来道:

“貂蝉,请上坐。”

“老爷,貂蝉不敢越礼,请老爷上坐。”

“貂蝉,现在没有别人,你知我知,神知鬼知,可以随便些,不必拘礼。来,我坐你也坐,我们俩促膝谈心。谈一件积在我心头达一年半之久的大事。”

貂蝉闻说,脸烧得像一抹红布。她低着头,乖乖地让王允扶她在一张座椅上坐定。此时貂蝉听到自己的噗噗心跳。心想,今夜很难避免陪他上床,不由得怅然若失。

一阵静默之后,貂蝉忍不住抬眼一看,却觉得王允一脸正气,他那两只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也没有平时曾有过的异样光芒。看来,今夜他要谈的事并非要要她为司徒如夫人,更不会要她今夜陪他上床。那么,他要谈的是怎样的一件大事呢?突然,“笃”一声,王允跪在貂蝉脚下,连连叩头。貂蝉见状大惊失色,赶忙跪伏于地道“老爷,你何故如此?”

“貂蝉,你可怜汉室江山吗?”王允伏地边哭边说。

貂蝉的眼泪本来就多,见王允哭泣,她的泪水更是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她伸出纤纤玉手,使劲地将王允扶起来坐在座椅上,哽咽道:

“老谷,貂蝉刚才在后花园里已表心迹,明月作证,句句肺腑之言。难道老爷还信不过貂蝉的一片忠心么?”

王允抬袂擦一下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道:

“貂蝉,我相信你忠肝义胆,知道你愿意舍生取义。但是此事有悖女人的传统观念,只怕你不肯答应。所以犹豫再三,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

王允这句话,仿佛五雷轰顶,轰得貂蝉满头雾水,一身痉挛,霎时间懵了过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王允拉过一张座椅,让貂蝉坐在他的对面,才回过神来。貂蝉不再谦让,同王允面对面坐着,张大那双明眸凝视着他:

“老爷,请道其详。”王允长叹一声,道:

“你也有所闻,现在独揽朝政大权的董卓,为人狼戾贼忍,任意杀害百姓,恣肆掠夺民财,导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天怒人怨。他那助纣为虐的义子吕布,骁勇无比,天下无敌,连袁绍、曹操等十四路诸侯的五十万兵马,都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董卓本是一条狼,打败

十四路诸侯后,更加猖狂,竟然欲自立为帝,篡夺汉室江山。如今百姓有倒悬之危,君臣有累卵之急。满朝文武百官皆无计可施。只敢怒不敢言,整天唉声叹气,双眉紧锁。十一岁的皇帝更是忧心如焚,日夜冷泪洗脸。但是,这普天之下,却有一个人可以置董卓于死地。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貂蝉摇摇头,一脸迷惘。

“此人不是别人,就是你貂蝉。但是,你却太受苦了。所以我倒不大好意思说了出来。当然,我一直不说出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自己——不说也罢,其实你早已从我平时的眼神中得到答案。然而,在这国难当头,我王允颇知深浅,怎敢藏私情而废国家之大计呢?我只好咬咬牙,忍痛割爱了。而你呢?也许正如一年前卢尚书对我所说的,你已有情有所钟的青年人,并为他守节许多年;也许你对我们这个家已有感情,对我王允本人也不讨厌,愿意做司徒的如夫人。但是,为国家计,你不能不做出惨痛的牺牲了。你愿意吗?

貂蝉聪明过人,王允讲话头她便知话尾。她心里自然明白,王允是要她学习春秋西施的故事,对残忍暴虐的董卓实施“美人计”。在迁都的路上,貂蝉曾见过董卓一面。当时的印象,有好有坏,后来慢慢觉得他是一个大坏蛋。特别是知道了生身父亲葛时被董卓所杀害之后,她对董卓只有一腔仇恨了。她此时恨不得亲手割下董卓的头,以解心头之恨。

但是她想到实施“美人计”,要以身事仇,要和肥牛似的胖老头董卓同衾共枕,她又恐慌起来,颤栗起来,不由得一阵恶心。而那位未曾谋面的吕布,这一年多来简直如雷灌耳。尽管他见利忘义,助纣为虐,未给貂蝉多少好印象,但他毕竟是一位英武的青年。如果施计对象不是董卓,而是吕布,也许和他同睡一床并不太难堪。

王允见貂蝉沉吟不语,便催问道:“貂蝉,你不愿意是吗?”

“不,老爷。貂蝉蒙老爷厚恩,恨无以报。今老爷有此‘美人计’奇谋,正用得着我这个弱女子之时,貂蝉岂有不愿意之理?”貂蝉被王允一激,倒激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来:“不过,我想,老爷用计旨在除掉董卓。倒不如将貂蝉献与吕布。到那时,我叫吕布杀死董卓便了。”

“不妥,不妥。”王允摇头叹息道:“吕布和董卓情同父子,董卓又是一棵让吕布得以乘凉的大树。岂肯为你一言,便去行刺?事若不成,我王氏且灭门了。”

貂蝉听了,不禁脸红耳赤,站起来道:

“老爷,既然如此,貂蝉答应你,就将我献给那个天杀的董卓吧。貂蝉自有巧计,在床笫之间取便,割下他的头,献给老爷,以报老爷之恩。”

“不可,不可。”王允也站起来,道:“董卓力大无比,为人多疑,对婢妾无不提防,岂能让你手刃成功?即使你杀死了他,董卓的义子吕布和心腹将们知道貂蝉乃王允所献,当然知道我是你的主谋。事发之后,你花落玉陨,我王家岂能逃脱谋杀太师之干系?”

王允这一席话,并非危言耸听。貂蝉听后自感比王允棋低一着。但是,究竟怎么做才确保无虞呢?貂蝉急得跌坐座椅上,问道:“老爷,貂蝉才疏学浅,请老爷和盘教我。”

王允踱了几个方步,走到挂着那张《易经》师卦图的墙壁前,一板一眼地说道:

“我苦心谋划的这个诛杀董卓的计策,以美女为施计的主角,是包含着‘美人计’的因素在内,但不叫‘美人计’。因为是多计并用,一计连一计,一环扣一环,所以叫“连环计,或者叫“美女连环计。我的设想,是先以美女为钓铒的,以“美人计”累敌,使敌人内部产生‘自累,自相钳制,把敌人的优势变成弱势;然后再用‘调虎离山计或别的计策攻敌,一举歼灭之。两条大计相扣,大计之内还有小计相连,横向相辅,纵向相贯,相得益彰。这正合兵书上所说的“大凡用计者,非一计可以孤行,必有数计以相成之也。”

一般美人计中的美女,只伺候一个男人,而我这个“连环计中的美女,却要同时对付两个男人。所以“连环计中的这位美女,在运作的过程中,就比‘美人计\\u0027中的美女,困难得多、痛苦得多。它要求这个美女更加精明能干,更为大智大勇。当然,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计成功就之后,她也比实施‘美人计’中的美女,伟大得多。”

貂蝉听到这里,花容变色,仿佛日丽风和的艳阳天气,突然阴霾四合,地惨天怒。王允并不理睬貂蝉的脸色变化,只顾继续阐述他自己构思的一套谋策:

“兵书上说,‘将多兵众,不可以敌,使其自累,以杀其势。在师中吉,承天宠也’。这就是说,敌军兵力强大,不可以和他硬拼,应当运用谋略,使他们自相牵制,借以削弱敌人的力量。将帅若能根据《易经》的(师卦)原理定计,克敌制胜就会像有天助神佑一样。这兵书上说的,本来是指敌我双方在战场上打仗所采取的以弱战强的计谋。我们要诛杀董卓,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也有一个惊心动魂的战场。只不过这场战争是暗的战争,这个战场是不动干戈不用兵的战场,是一种温柔而又残忍的脂粉战。其施计原理和刀枪相见的战场同出一辙。”

王允呷一口茶,咂咂嘴吞下之后,又说:

“我们的敌人董卓,位高权重,将多兵众,又有吕布辅佐。但他和吕布两人皆为好色之徒。而我王允呢?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势弱力薄,只有当代绝色美女貂蝉这一张王牌。所以根据兵书原理,不能和他硬拚,只能运用谋略智取。这个谋略就是美女连环计。先对吕布许愿,将你嫁给他为妻;然后又将你献给董卓为妾。你要充分发挥自己的美丽和智能,从中取便,两边放情,制造矛盾,离间他们父子。你是色艺双绝的美女,本来就人见人爱。而他们父子又特别好色,必然为了得到你而争风吃醋,反目成仇,互相残杀。残杀的结果如何呢?吾料那位残暴的董卓,虽然身高马大、膂力过人,但毕竟年老,必然死在天下无敌的青年英雄吕布刀下。董卓一除,这汉室江山不就保住了吗?到那时你大功告成,就是那位除卓有功的青年英雄吕布的妻子了,可以过一种相夫教子的平静生活,这也不枉你为人一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貂蝉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鼻子一酸,竟“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那凄厉悲切的哭声划破了夜空的静谧,终于把隔着会客厅而居的侍从马丁、陆新两人从酣梦中吵醒了过来,慌忙起床下地,窃听动静。闻貂蝉的哭声来自司徒房中,他们不敢声张,只相视

一笑,便各自上床,同时怀疑问:“这么晚了,这一男一女关在室内,会于什么呢?”

王允见貂蝉埋头痛哭,并不答话,料她不肯点头。心想,我王允的美好前途将断送在这位不肯合作的美女身上,猛然产生一种无名之火。

2

王允见貂蝉不肯答应,本想发作,但一转念,便像诉苦似的,哭丧着脸说:

“貂蝉,自从见到你之后,我无时不想把留在自己的身边。在关东诸侯反卓失败,采用其它办法除董卓一一不成,我决意实施连环计’之后,曾命陆新带了许多人,前往各州郡物色美女。可是绝色美女可遇而不可求。他们几乎走遍了秦岭内外、大江南北,竟找不到一个能够使董卓吕布死命争夺、堪称当代绝色的美女,以代替你去实施连环计。事出无奈,我才不得不将你抛出。现在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你所难,只好把我那个“连环计’束之高阁,留给后代人选用了。连环计’不用,暴虐作乱的董贼不能除,我王允身首异处,倒也罢了。只是这刘氏苦心经营四百年的汉室天下将寿终正寝,不禁令人唏嘘叹息。唉——”

王允说到这里,竟以比貂蝉更高的声音嚎啕大哭起来。貂蝉终于一跃而起,启口讲话了:

“老爷,你不必如此。貂蝉为国何惜一身?也未尝说过‘不愿意’

三个字。只是我出身书香门第,从小接受‘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

二夫\\u0027的古训,想起自己饮泣卖笑长达五年之久,顶住了难以顶住的软硬兼施的压力,终于坚守了一个女人比生命更宝贵的贞节。没想到离开火坑之后,反而要受污于狼房贼忍的董卓,失节于见利忘义的吕布。这叫貂蝉此时岂能甘心?又岂能不伤心落泪?一个女人贵在贞节。可是,在大功告成之后,我貂蝉却失去了贞节,成为一朵残花,

一株败柳,一块脔肉。你叫我何以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当然,我貂蝉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但我却爱惜自己的名声。人们不是常说,‘雁过留声,人死留名’吗?吾料貂蝉死了之后,将成为一个千古骂名的淫妇,甚至还可能被骂成是一个毒杀亲夫的罪人老爷,你替貂蝉想一想,我又怎能不委屈痛哭呢?然而,貂蝉又是一个崇尚“对国以忠、对友以义、有恩必报、有仇必复’观念之人。国家有难,我不能不管;老爷之恩,我不能不报;生父之仇,我不能不复。正因为有这左右两难的大是大非困扰着我,折磨着我,使我心乱如麻。我仿佛一个站在忠贞难两全的十字街头上的仿徨迷途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望老爷息怒,稍放宽心,容貂蝉再想想吧。”

“貂蝉,此事非同小可,你是应该好好想一想的,想通了再行之,千万不要勉强。勉强去,适得其反,倒不如不去。”

王允已经不再啼哭。他能够哭笑自如,这一点同他那坚韧不拔的倔强个性有些违悖,但同他的善于伪装巧变的另一重特性又相吻合。他见事情有了转机,便进一开导她说:

“貂蝉,你刚才所说的那段话,不无道理。一个女子是应当重于贞节的,否则难于安身立命。但是,道理有大小之分,方圆之别。坚持女人的贞节是小道理,是一个人的事;对国家以忠是大道理,是天下人的事。大道理管小道理。先国家而后自己。国家国家,无国便无家,更无个人的安乐。女人为一身计,则道在守贞;为一国计,则道在通变。所谓通变,就是当忠、贞难两全的时候,放弃对一身的贞,而服从对一国的忠。这是大贤大德、大智大勇的奇女子之所为,春秋时代的西施姑娘正是如此。貂蝉,你也知道,这普天之下,多少忠臣义士,多少猛将勇夫,都想除掉一个董卓,却都不能除之,而貂蝉独能除之。你想想看,貂蝉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红粉英雄,貂蝉的行为是

一个多么伟大的英雄壮举。一个汉室江山全系在一个红裙身上,你说这个红裙重要不重要?红裙弱女貂蝉敢于抛却‘一女不嫁二夫’的世俗偏见,终于拯救了一个汉室天下,拯救了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位貂蝉自然流芳百世,光照万代,怎么会千古骂名呢?”

王允不愧为一个文韬武略的大人才,他说得条条是道,使貂蝉无懈可击,终于使貂蝉理顺了思路,令貂蝉红着脸点下了头:

“老爷,貂蝉答应你。为了报答老爷对貂蝉的救命之恩、爱怜之德,为了救国救民,为了替生父报仇雪恨,貂蝉听从老爷的安排,即日便可行动。不除董卓,誓不为人。不过—”“不过什么?”王允急问。

貂蝉本想说:除掉董卓之后,她将—死了之,做到既忠心为国除卓,又保全自己的贞节。但想起此时不应对王允透露心迹,便灵机改口道:

“不过老爷别把貂蝉忘了。”王允闻说,喜之不禁,跪地便拜:

“我的女儿,这汉家天下从此有救了。为父我代皇帝向女儿一拜。王允此生永远感谢女儿救国之恩。为父怎会把女儿忘了呢?”

貂蝉自然乖巧,见王允换了称呼,左一句女儿右一句女儿,便也跪伏于地:

“义父请起,受女儿貂蝉一拜。”

“好好。明天见过义母、义兄,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王允拉着貂蝉,一起站起来。

“父亲,女儿命苦。”

貂蝉边说边奔进王允怀里,忍不住埋头吁吁痛哭。

王允轻轻地拍着貂蝉的背部,泪水汹涌澎湃。此时的王允实在无法辨别自己的泪水是甘甜,还是酸楚?此时的貂蝉也分不清自己的吁吁痛哭,是出于对王允的感激,还是怨恨?

3

第二天傍晚,司徒府上下喜气洋洋。一场收纳貂蝉为王允义女的仪式,在宽敞的锦云堂会客厅里隆重举行。王府合家大小三

十八口全部出席。仪式的程序中有歌舞,有酒宴,有貂蝉向义父母叩拜、向三个义兄互拜等繁文褥节,这似乎不必细说人们发现王允老爷的脸上,连续多月的阴雾终于转晴。他那瘦削的脸庞上,笑容灿烂,泛着红光,仿佛一夜之间他长高了不少,也胖了许多。

喝了几杯酒后,王允笑眯眯地道:

“从今天开始,我和夫人正式收貂蝉为义女。这是我们王家有福,我提议,每人向貂蝉敬一杯酒。”

王允话声一落,厅上欢声雷动,争先恐后向貂蝉敬酒,祝贺她在王家有了体面的身分。王允的夫人史氏,张开没有门牙的嘴巴笑道:

“貂蝉小姐就是我和老爷的亲生女。”

王允的小妾祁氏似乎特别高兴,拉着貂蝉的玉手道

“小姐长得好俊,真是国色天香,难怪你来了之后,老爷不但不到我卧房睡,而且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现在好了,你只是老爷的义女,我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貂蝉听得又气又羞,想抢白她一句,但想起“让人一步道路宽”的俗语,便不予计较,只一笑置之,转头向那八位歌女敬酒去了。

宴会结束,王允又把貂蝉留在书画阁里,反复嘱咐注意事项。

“父亲还有什么吩咐?”貂蝉问。

“女儿,这除卓‘连环计’,眼下只有你知我知。此事倘若泄露,王家便有灭门之灾。”

“父亲勿忧,貂蝉若不报父亲大义,愿死于万刃之下。”“你的聪明、美丽和一副忠肝义胆,我都是十分放心的。我担心的是,你的女人贞节观根深蒂固,在床笫之间对年老的董卓假戏真演会露出马脚。倘若这样,大事未成,你便先成为董卓手刃下的一抹冤魂。这‘连环计’也随之彻底失败。董卓是一个很特殊之人。他残不过,这副包金翡翠玉环是我王允三代祖传宝物。翡翠玉碧绿无杂,金也是少有的足赤,价值连城。我送给你,聊表纪念。望女儿为国为民的一片红心,如玉坚、似金赤。”

“谢父亲。”貂蝉感激涕零,裣衽跪拜。

“女儿请起。”王允扶起貂蝉:“我该讲的话都讲了。你到董卓那里之后,我会在外面与你密切配合。”

王允送貂蝉走出锦云堂大门。一轮明月见貂蝉露面,即蒙入

一朵薄云里。但貂蝉身上却披着闪烁的银光,像一柱发光体在夜色中飘曳。王允终于在这位发光的绝色美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锦绣前程。

貂蝉从锦云堂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不日就要到狼窝去,成为那个残忍暴戾的色狼猎物,不禁浑身一阵阵哆嗦。哆嗦中的她,没有一点睡意,便开始翻箱倒柜,整理几件有价值的小东西随身带走。衣服自然不必带,到太师府要穿什么有什么。她从箱底找到了那位青年乞丐六年前给他的一条黄布小方巾。小方巾上写着一首小诗,她不由得和着烛光念了起来:

偶瞻仙姿半月前,还伞只因夜难眠。倘若见怜潦倒人,可否明卵会庙殿?

貂蝉下意识地嗅一下小布巾,似觉那位青年乞丐留下的好闻体味,依然很浓。很浓的青年乞丐体味,诱发貂蝉走进了自己六年前初恋的记忆里……

4

汉灵帝中平二年(公元一八五年)的春节后,许昌县城郊高头村的天气一直很糟。连月阴雨不停,乌云紧锁,寒风瑟索。已是“老婆摇扇穿纱衫”的暮春三月三,太阳依然没有露面。

这日上午,有一位青年乞丐,穿着补了又补的布衣裤,赤着大脚板,背着要饭囊,冒着绵绵阴雨,一蹒一跚地在满是水渍泥泞的村路上行走。终于走到村东头的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门口。那乞丐抬头一看,见门楣上挂着一块写着“葛家院”三个金字的横匾,不由得心头一喜,喃喃自语道:

“人家都说葛家院的大小姐葛巧苏长得和天上仙女一样美丽,凡男孩子见她一眼,都会长精神,人也会变得英俊起来。我从九原县躲到这里行乞已经三年,从来没有见过她一面。今天既然来到葛家院大门口,为何不进去,一来要饭,二来看看美人!”

于是,那乞丐推开虚掩的院子大门,穿过院内的红砖曲径,一直走到厅堂的门口,拱拱手,唱个喏道:

“主人,行行好,给小的一口饭吃吧!”

熟读《四十二章经》的佛教徒葛老太,向来好行善事。她见那乞丐又可怜又可爱,便赶忙说

“春儿,快端一碗白米饭,送给乞丐大哥吃。”“谢主人施舍之恩,祝主人长福长寿。”

奴婢春儿应声进去,旋即端着满满一大碗白米饭出来,递给傻站在门外的青年乞丐。那乞丐接过饭碗,拿出自备的竹筷,正想吃时,忽然大雨瓢泼而下,把他淋得满身是水。

葛老太见状道“外面有雨,进屋吃吧!”

“谢主人。”那乞丐跨进高高的木门槛,靠在大门边,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突然,屋外一阵电光闪闪,厅内顿时亮丽堂堂,有缕缕浓郁的芬香扑鼻而来,又有盈盈环佩之声、甜甜呢喃之语荡漾耳旁。那乞丐不由得抬起头来,循声望去,不“禁呵一声,久久地张着嘴巴。原来,他瞥见一位上穿月白湖皱小衣、下垂八幅雪地湘裙的绝代佳人,恍若一位由云端而降的天上仙女,娉娉婷婷,正从楼梯口飘然下来。他怀疑是自己幻觉中的一抹色影,不由得抬起那只正拿着筷子的手,用手背擦拭一下眼睛,再次看去,方相信那确实是一位皎洁娇艳的人间绝色美女。

他觉得身为一个肮脏的乞丐,恣肆窥视这样一位纤尘不染的圣洁美女,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所以想低下头来,专心吃自己的饭。可是,他那不听话的视线已被她的仙姿牢牢地粘住,再也无法移开

一瞬。

随着她袅袅娜娜入座,他终于看清了她那一副洁白无瑕的美丽脸庞。看清了错落在她的美丽脸庞上,那一双澈如寒泉的杏仁眼睛,那一尊雅若琼瑶的巧致鼻子,那两片如鲤鱼口的鲜红嘴唇,那两列白似贝玉的整齐牙齿,还有那两旁挂着金耳环的薄薄耳垂。他发现,她的眼角轻轻一动,嘴唇微微一张,笑靥稍稍一闪,便有描不出的百样娇艳,说不出的千种风情,道不清的万般旖旎。

他看得眼花撩乱,看得丢心忘神,忘神得饭碗从手中脱落而下。脱落时他才惊醒过来。岂料,他却在眨眼间来一个“水底捞月”,居然把行将跌碎的饭碗从离地一米粒处端端正正地“捞”了起来。

那乞丐为自己的失态而脸红耳赤。终于埋下头继续吃那碗中尚未吃完的白米饭,企图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大厅里众目睽睽,那乞丐的窘态怎能掩饰得住?他的一切举措全然摄入葛巧苏那一双乌黑眸子之中。她在楼梯口,第一眼看到他时,心里便为之一震,不由得出了神。凭着直觉,她知道这个站在大门后吃饭的大汉,就是传说中那位英俊而又好义的青年乞丐了。不由得惊叹:“果然名不虚传!”见他那一双朝自己身上直勾勾射来的烫人目光,出于少女的矜持和娇羞,她不得不垂下粉脸,装着没看见。然而,她心房中掀起的一层又一层好奇波浪,却激得她忍不住频频偷眼,细细打量他。

他身材魁梧健壮,生得猿臂熊腰,伏犀贯顶,面如傅粉,唇若丹朱。那一双镶嵌在国字脸上的大眼睛,有如两盏明灯,可以照亮四方,很有一股慑人的力量。他身上穿一件土织的蓝布褂,下面着一条犊鼻裤,赤着大脚板。虽然衣破衫歪,但那一股英武俊美的气概,兀的掩藏不了。

葛巧苏暗暗称奇:真想不到,在乞丐之中,竟然有这样的英俊人材。她芳心一动,偷想道:我葛巧苏年已十六,已过及,还待字闺中,虽然求亲者不绝如缕,何曾见过一个使自己怦然心动的如意郎君?要是能托身于他,也许不枉为人一世了。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红晕双颊,娇羞欲滴。但一转念,她又在心里说道:他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连一口饭都要别人施舍,怎能养得起一个娇生惯养的妻子呢?即使我愿意跟他一起行乞,同甘共苦

一世,但是,祖母对我爱如掌上明珠,父亲执意要门当户对,他们那里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想到此,她心中刚刚闪过的一星喜悦之火,又被一团乌云浓雾笼罩了下去,忍不住流下了几滴无奈的眼泪。

正当葛巧苏芳心萌动,思绪幽幽之时,那乞丐也边吃边想道:我活了二十二岁,走过七州八郡六十三县,行乞千家万户,却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绝色的美女,也从未有一个女子像她这样让我心荡神驰。倘若能够将她娶为妻室,我此生可算是艳福齐天了。

他想到这里,忽又暗笑道:我可呆极了,人家是大户小姐,金枝玉叶;而我呢?一个衣不蔽体食不饱腹的乞丐、一个无家可归的逃亡人,竟然妄生这种可笑的念头,岂不是癞痢狗想吃天鹅肉么?

一碗白米饭终于一粒不剩地吃完了。这时,他还用那双自备的竹筷子在没有饭粒的碗底扒了好几下,似乎要连碗吃掉。

“春儿,给乞丐大哥添饭!”葛老太发话。

“是,老太太。”春儿回答后,转向那乞丐道:“给我碗!”“不,不。我吃饱了,吃饱了。”

其实,他还没有吃饱,凭肚子,他至少还可以再吃两大碗。但是,他怕被她们嘲笑大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于是,他还了碗,谢道:

“谢主人恩典,祝老太太长命百岁!小的走了。”

“外面还有大雨呢!”葛老太又发善心,道:“再等一会走。”“小的不怕雨,小的不怕雨。”他边说边跨出门槛。“春儿,送给他雨伞。”葛巧苏霍的站了起来。

“是,小姐。”春儿拿着一把布雨伞,向门口叫唤:“这位乞丐大哥,给你雨伞。”

“谢主人借伞。”

当回身接过雨伞的一刹那,那乞丐又情不自禁地将那双亮如明灯的目光向葛巧苏投去。谁知葛巧苏目光也正痴呆呆地向他射来。两对目光相接,仿佛四团电光石火,互相燃烧,燃烧得两人魂飞身酥。那乞丐颇有自制力,他意识到必须赶快走了,否则将出现不堪设想的尴尬局面,对不住慈善的老主人。于是,他雨伞一张,便飞也似地奔入瓢泼的雨帘之中。直到那乞丐的踪影在雨中消失好久,葛巧苏那双燃烧着的目光还收不回来。

从此之后,葛巧苏纯净脑壁上的那乞丐形象,仿佛白纸沾墨,总是擦之不去。心里总盼望他再来葛家院行乞。但是有半个月过去了,总不见那乞丐的影子。

半个月后,年过花甲的葛老太偶感风寒病倒了。那日下午,葛巧苏正准备到祖母卧房探视,春儿却拿着布雨伞,急匆匆地跑进房来,道

“小姐,那个乞丐拿雨伞来还了!”

“不是说雨伞是送给他的吗?”葛巧苏眼睛一亮。

“我也说不要还。但他说送归送,借归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春儿道。

“他人呢?”葛巧苏站起来。

“雨伞一放下,他就走了。”春儿道。

“走了?”葛巧苏有些失望:“他还说什么没有?”

“噢,对了。他还说雨伞一定要亲手交给小姐。”春儿笑道:“雨伞是奴婢交给他的,他却说要交给小姐。你说可笑不可笑?”

葛巧苏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一红道:“春儿,我口渴,你下楼给我拿一杯水来。”

春儿说声“是”便下楼去了。葛巧苏一打开那把布雨伞,就发现有块黄布小方巾从伞中掉了下来。她赶忙拾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偶瞻仙姿半月前,还伞只因夜难眠。倘若见怜潦倒人,可否明卯会庙殿?

葛巧苏读了两遍,想再读第三遍时,春儿已经端水上来了。她赶忙把小方巾藏起来,红着脸,接过水一饮而尽。

葛巧苏来到祖母卧房探病,父亲葛时也在场。葛巧苏见过父亲,问候了祖母病情之后,道:“父亲,孩儿从小由祖母含辛茹苦带大,如今她老人家病了,孩儿心中不安。孩儿想明天到土地庙烧香拜佛,求神祗保佑祖母早日康安。望父亲恩准。”

葛时向来不相信什么佛啊神的。但母亲深信佛祖菩萨,天天念经吃素,时时烧香拜佛,作为孝子,他并不反对。如今女儿提出要为祖母之病烧香拜佛,他怎好当场泼其冷水,伤了老人家的心?他也觉得女儿老关在屋里,不见天日,也不利于身心健康。于是,便点点头,答应道:

“你有此孝心,要到土地庙为祖母康安烧香拜佛,那就去吧!

仿佛死囚遇到大赦,葛巧苏见父亲恩准,喜之不禁,未等父亲讲完,便称谢道:

“谢父亲恩准!”

翌日,葛巧苏早早就起床。她掀开窗帷一望,见外面晨曦初露,晴空万里。不由得自语道:

“啊,天公作美,今天可是春节后头一回没有雨的好天气呢。”她高兴地叫醒春儿,梳洗打扮,为“悦已者容”一番。她记住“天光寅日出卯”这句对时辰之说。因为那乞丐约在卯时,她必须赶在日出前动身前往土地庙。但是,那位奉命陪行的家丁旺旺,好象有意和她过不去,命春儿催促了好几次,仍七拖八拖,直到日上三竿才成行。

5

这日是三月十八,正处春夏之交,绿肥红瘦,风吹麦浪,日映红霞。绝代佳人难得出门,一路山欢木乐,道旁杨柳依依,频作伴行之舞;树上黄莺啾啾,惯为欢呼之啼;池中红鲤闪闪,故装惊喜之沉;山坡野花艳艳,似有娇羞之笑。葛巧苏心里焦急,无心欣赏路上美景,

一味只催快走。然而,她毕竟是千金小姐,土地庙又建在巍峨的高山之巅,山道曲曲弯弯,沿路林深石多,欲快不能。土地庙距葛家院本来只有五里之遥,却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当他们主仆三人跨进土地庙大殿时,已是申牌时分。

葛巧苏不见那乞丐在大殿内,便对春儿说:

“春儿,这把雨伞,那乞丐已用过半月,我们女孩子不宜再用,而他行乞又很需要,你在庙里庙外找找看,把雨伞给他。”

春儿神领意会,在殿内庙外寻找了好几遍,不见那乞丐的踪影。

葛巧苏命旺旺站在庙门外守侯,叫春儿陪她烧香拜佛。她连连烧了三柱香,口中念念有词,一脸虔诚的样子。春儿虽听不清小姐口中念的是什么,但机灵的贴身奴婢,小姐的什么事能够瞒得了她?因此,她在一旁忍不住掩口窃笑。到了烧香完毕,旺旺催促她们回家时,春儿见葛巧苏没有就走的意思,便笑着对旺旺道:

“小姐深居简出,难得到庙里一趟,你让她在殿内多玩半个时辰,再走未迟。”

这正合葛巧苏所愿,但她只微微颔首,并未吭声。

旺旺昨夜酒喝多了,醉犹未醒,人好困,难得主婢俩要休憩半个时辰,便溜到庙旁林间的石板条上睡觉去了。

说是半个时辰,但过了一个时辰,那乞丐仍未出现。葛巧苏心想,大概此生无缘,等也无益,还是走为上策。

“春儿,我们回去吧!”“小姐,你不等他了?”春儿问。“他是谁?”葛巧苏故做讶异。

“你要奴婢说出来吗?”春儿含泪道:“小姐,我春儿跟你已经五年,你待我亲同姐妹,对我恩重如山,春儿并非猪狗,难道还不值得你相信吗?”

“春儿,你别多心,姐姐心中明白。现在时已午牌,如不回去,老爷势必担心。你去叫旺旺吧!”

春儿点头出殿了。好一会,不见春儿、旺旺进来。葛巧苏等不耐烦了,正欲跨出殿门,却和一个突如其来的大汉撞个满怀。她一个踉跄向侧旁倒去,那大汉轻轻一牵,便使她站立了起来。

四目相接,两心惊喜,同“啊”了一声,欲进又退,欲言又止。他张大那两盏明灯似的眼睛,欣喜若狂,仰头惊叹:“果然是仙女光临,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哈哈,这真可谓‘潦倒风尘人不识,谁知竟得丽姝怜\\\"?看来,我这乞丐时来运转了。”她微闭着那两汪寒泉般的杏仁乌眸,娇羞万状,颔首低问:“那雨伞里的四句话,是你亲手写的吗?”

“正是小的冒昧。请小姐恕罪,别责我不知天高地厚。我实在是没办法而为之。那日无意中得瞻仙姿,忘神丢魂。后想门户悬殊,便冒雨逃遁。没想到人逃回土地庙,心却留在你那葛家院。夜夜被你的仙姿芳颜困扰得无法入眠。所以才斗胆写了那四行歪诗。我本来写在蔡伦纸上,写了撕掉,撕了又写,后来才写在小方巾上,最终还是送出去了。但是我送去之后,自己又后悔—”

“后悔?”她惊诧。

“后悔自己太无自知之明。这普天之下,哪有一位千金小姐愿意顾盼一个乞丐呢?”

“我这不就是一位么?”她低垂螓首,脉脉含情。

“所以我喜出望外。”那乞丐道:“敢问小姐,你真的不嫌我这个乞丐吗?”

“如果嫌弃,我今天会应约而来吗?”葛巧苏抬起头来:“不过,你能否告诉我,以你之才,三百六十行,行行得心应手,为什么只喜欢乞丐这一行?”

“小姐见问,理当以实相告。”那乞丐道:“在下九原人氏,从小好打抱不平,有几斤臭力,也通刀剑箭戟。但是,九原县令有个公子,以势压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女。也是他狗命当绝,偏偏被我撞上,我一气之下,将他一拳打死。我命案在身,带罪潜逃,事出无奈,只好在此行乞度日。小姐见笑了,我虽不才,但也不会傻到喜欢这没吃没穿的乞丐一行了。”

葛巧苏听了原委,既感同情,又添敬慕,笑着道:

“葛巧苏虽居深闺,却也熟读《四书》、《五经》,颇懂为人之道。所以我并非小觑乞丐,只是当今朝廷昏黯,中原逐鹿,生灵涂炭,你膂力过人,武艺超群,既有安邦之勇,又有正义之心,为何不出来拯救芸芸众生?

“小姐说的极是,在下也有此意。只是目前未有进身之路,更无活动盘缠,一时无法摆脱困境罢了。”他说完,低头沉思。

葛巧苏见状,更觉爱怜。顿时激动莫名,便抬手脱下两边耳朵上一对金耳环,悄声道:

“大哥,小妹这里有一对金环镯,乃亡母遗物。现在赠送与你,权当资赠盘缠。望君勿嫌。”

“小妹如此真心怜惜我,愚兄感激不尽,自当收下,何敢嫌弃?”那乞丐接过金耳环,凝视良久,轻轻摩娑,似有所悟,突然问道“这金耳环意味深长,恕我孟浪,它莫非是小妹给为兄的定情之物么?”

葛巧苏听了这番话,羞得粉面飞红,颔首不语,默默含情。那乞丐偷眼看她,觉得她愈是怕羞,愈是可怜可爱。他情不自禁地逼近一步,伸手将葛巧苏的玉手轻轻握住。她也不退避,还微仰着头,呆呆地凝视着他。他被她凝视得勇气百倍,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她那两片红艳欲滴的半开半合嘴唇,仿佛一只盛满醇香葡萄酒的小酒杯,诱得他不能自禁,俯首狂吻下去。吻得她那双澈如寒泉的杏仁眼涌出了两串幸福的热泪。

他见状一惊,脱口问道:“小妹,你怎么哭了?”

“小妹命苦,五行多水,自小爱流泪。”她脱开他的怀抱,幽幽道:“这是小妹平生头一回接受一个男人的吻。望大哥此生勿忘。”“我也是平生头一次。特别是我身处逆境,蒙你不弃,感激涕零。如果忘了,我此生就不得好——”

他未说完,已被她的纤纤玉手掩住了嘴。“只要心中有情,何必讲那不吉利的话。”

“你赠我金耳环,我定会随身携带,可惜我身无分文,无物赠你,唉!”他长叹一声。

“你已有块小方巾给我留念。我还要何物?”葛巧苏问道:“不知大哥何时起程谋事?”

“明天一早就走!他挥一下手道:“不出一年,为兄就会得志回来接你成亲,万望妹妹等我。”

“可是,都已经六年半过去了,还不见你来接我成亲。”貂蝉以手捧着小方巾,仿佛抱着初恋情人那乞丐的双肩,自言自语地道:“这六年来,我苦苦为你守节,谁知你却无情,不来救我,连一点信息也没有。我的贞洁本来是留给你的,可如今,国难当头,为国大计,只好献给别的男人了。”

貂蝉想到这里,眼睛一热,两串无奈的泪水像溪流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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