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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一夜春风来 第19章 狮以爪闻名

作者:肥狸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4-04 01:07:01 来源:小说旗

“哈纳(哈萨克人对六岁到七岁金雕的称呼)也过了本命年,我准备把它放生了。”

达列力爷爷捋了捋胡须,眯起的双眼好像在回忆往昔:“鹰是可以直视太阳而不被灼伤的神鸟,是英雄的象征。如果说骏马是哈萨克族的翅膀,猎鹰就是哈萨克族的眼睛。”

“我老了,马上就要骑不动马、打不了猎了,这么好的眼睛也终究是用不上了。哈纳还年轻,正是需要繁衍后代的年龄。它破壳三四十天的时候,是我和叶尔夏提爬到山上去,把它从窝里取出来的。那时它还不能叫哈纳,而是叫巴拉潘。按照我们哈萨克族的传统,猎鹰和我们人是一样的,年龄必须也要好好计算,每个年龄段都有不一样的称呼,不满一岁的幼雕就叫巴拉潘。”

他看向窗外,目光悠远而深邃:“说起来我是我们家族第六代驯鹰人了。驯鹰不需要刻意学习,因为大部分驯鹰人都是家族传承的。我从小看家族里的大伯驯鹰,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有了驯鹰的技巧和经验。”

说到这里,老人回过头,眼里都是骄傲和自豪:“驯鹰是我们哈萨克传统的习俗,遵循着传男不传女的习惯。国家不是大力发展旅游业嘛,星野你不是也早早就帮我办好了驯养证。现在我当上了政府评选出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方面是为了这门家族技艺不失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存和弘扬一下我们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就从家里的孩子们里选了叶尔夏提,想让他当我的继承人。”

提起这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吵着闹着要看猎鹰的孙子,达列力别克爷爷眼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了。

他苦笑一下继续说道:“这孩子,小时候明明很喜欢驯鹰的,长大了以后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非要去学跳舞,拦都拦不住。就因为这个,把高考的志愿都改了,全部都改成学跳舞的。”

“一个巴郎子,整天化上妆蹦蹦跳跳的,像什么样子,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雄鹰是勇猛、智慧、强硬和战士的象征,他就算没有长成像雄鹰般强悍、精明的男子汉,也不能整天涂脂抹粉。”

达列力别克爷爷回想起小时候总是拎着一根木棍,酷爱骑马打仗的叶尔夏提,不免有些忿忿不平:“再说了,跳舞能跳一辈子吗?年轻的时候跳舞好看,老了像我这样,还跳给谁看啊!”

一旁坐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奶奶听了爷爷对心爱孙子的牢骚,终于忍不住出声:“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怎么还抱着那些死脑筋。男孩子怎么不能学跳舞了?叶尔夏提跳舞跳得多好,一下子就考上艺术学院了。学校既然招男孩子学跳舞,那男孩子学跳舞就一定是有用的。”

达列力别克爷爷摊开手,无辜又无奈:“你看,情况就是这样。你奶奶不让我说她的宝贝孙子,还整天叨唠怕我放鹰的时候出意外。”

他长叹一口气:“我就是想留着哈纳也不行了,就让它回到它来的地方去吧。”

杨星野劝慰道:“爷爷为了哈纳这些年废了不少心思,您真的舍得把它放生吗?您应该比我更明白,一旦放出去,您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哈纳了。”

几句话说得爷爷眼泛泪光,连连叹气:“是呀,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来到我们家的前两个月,巴拉潘(哈萨克人对不满一岁的金雕的称呼)像婴儿一样需要格外细致的照顾。为了给它喂肉,我们全家都参与进来了,每天吃的都是新鲜的羊肉。因为我们传统上认为它不能喝冷水,我就只能时时刻刻准备好热水给它喝,就这样等到一年后,巴拉潘长成坎图布特(哈萨克人对两岁金雕的称呼),捕猎的训练才能正式开始。”

说起自己最擅长的驯鹰,达列力别克爷爷有些浑浊的浅棕色眼眸一下子闪耀出自信又强大的光芒,整个人好像瞬间年轻了很多:“金雕是一种猛禽,是极为精明的动物,使它听从人的指挥,使其驯服,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我们哈萨克族猎手们在祖祖辈辈长期鹰猎过程中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驯鹰方法,这才能使桀骜不驯的鹰被驯化为猎人最好的帮手。”

“为了驯鹰,人也受罪鹰也受罪。我那时候比现在年轻,精神头正好,也有耐心。我把鹰脚用长绳绑在摇晃的木架上,不分日夜时时刻刻摇动,使它不得安宁。等它困到不行一头栽倒,还要立刻用自己常穿的衣服裹住雕,让它熟悉主人的气味。除此之后也不给它喂吃的。它不吃饭不睡觉,我也基本上不吃饭不睡觉,直到它的威风它的脾气被打掉。到最后它实在难以忍受折磨,就会慢慢学会并且逐渐适应和听从主人的摆布,再也不会有想要逃脱之意。这是室内驯鹰,也是驯鹰的第一步。”

杨星野也是第一次比较完整地了解驯鹰的过程,听爷爷说到这里才是第一步,他不禁感慨道:“是驯鹰,也是驯人啊!”

“可不是,短短几天人就搞得又瘦又憔悴。不过熬过这一步,剩下的就简单一些了。到了室外驯鹰的时候,需要猎人把鹰带出室外,进行捕猎训练。先做模拟捕猎,完成训练后,再带它练习捕捉活物。在远处把猎物用长绳拴住,让它在猎鹰眼前晃动之后再放猎鹰去捕猎。每当猎鹰顺利完成任务,还需要掏出鲜肉给猎鹰吃。这一步往往也得需要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猎鹰才能形成条件反射,完全服从主人的指挥,这时候就算是驯成了,打猎的时候就能带着鹰去了。”

“上次猎鹰表演的时候我正好值班,爷爷架着鹰出现的时候实在太帅了。”

达列力别克爷爷一脸骄傲:“那时,之前有猎鹰比赛的时候,我经常拿第一的。”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眯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的老婆子,特意放低声音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用鹰猎过不少狐狸和狼呢,那一带牧场上的小姑娘谁不认识我。”

“又吹牛,那么多小姑娘都喜欢你,你怎么那么晚才结婚?你看和你关系好的那几个兄弟,哪个不是结婚比你早?”奶奶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说梦话似的说了一番实话。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爷爷也笑着,红着脸大声嚷嚷:“你们看看,越老越爱揭人短,一点面子也不给留。”

说着爷爷站起身,叫奶奶:“老婆子,把我那身衣服拿出来吧,还有我的帽子也一起拿上。我要以最隆重的礼节来送我的哈纳。”

达列力别克爷爷在奶奶的帮助下,套上了一件宝蓝色的哈萨克传统长袍。

这件衣服十分华丽,袖口,领口,衣襟和下摆都用蓝色和白色的绣线手工绣满翅膀、犄角、云朵组成的经典哈萨克刺绣纹样。

穿好衣服,奶奶又拿来一顶绸缎和黄褐色皮毛缝制成的华丽的帽子。

动物皮毛和翻过来的金红色和银绿色相间的缎面闪闪发光。

爷爷用手轻抚着帽子上的毛,向着众人炫耀:“看看,这是好多年前我养的另外一只金雕从草原上抓回来的狐狸。我们的雕什么都能抓,狐狸、狼、猞猁,只要放出去,没有抓不着的,实在不行还能拿枪……”

想起以前骑马架鹰在大雪覆盖的草原上奔驰狩猎的日子,爷爷一时高兴,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比画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气盛的峥嵘岁月。

直到视线落在穿着制服的杨星野身上时,老人家才幡然醒悟。

他不好意思地把帽子往上推了推,有些感慨地说:“当然现在早就不行了。狼、猞猁、还有那些狐狸,都是保护动物了。以前可不是,我大伯当年还因为猎了不少狐狸,多挣了很多工分呢。”

老人家年龄大了,提起往事就容易长时间陷入回忆。

陈年旧事也是他的青春岁月,这时候虽然算不上垂垂老矣,但也恨不得将那些自己还身强力壮时的事情一件一件重演一遍。

杨星野却从这些异常兴奋的喋喋不休中品出了另一层可能连达列力爷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深意。

老人家这是在拖延时间。

再怎么做好心理准备,他和哈纳相依相伴七年的感情也不是简单说一句放飞就能立刻割舍的。

他舍不得哈纳。

杨星野看到一向乐观坚强独具威严的老人家如此幼稚脆弱的一面,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劝道:“爷爷,不然您再留哈纳几天,或者到明年开春再放也行……”

达列力爷爷的表情一下子从数风流人物的亢奋中沉郁了下来。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还是算了,早晚要放它走的。等到春天就晚了,春天金雕们都谈完恋爱,该下小崽了。现在正是好季节,好时机。我再舍不得它,也得放它回去生儿育女啊!”

一旁忙里忙外为了爷爷准备家伙的奶奶听了这话,也宽慰似的抱住爷爷,用手轻轻拍着爱人的肩膀。

最终奶奶在爷爷耳边说了什么话,除了爷爷谁也没有听见。

可能是对爷爷即将失去打猎伙伴的安慰,也可能是对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驯鹰青年的鼓励。

达列力爷爷也确实被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老婆子抚平了层层离愁别绪。

他眼泛泪光,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拍了拍奶奶的后背。

一个温馨甜蜜的拥抱过后,他拿起一只牛皮做的手笼套在右手臂上,让杨星野和梁朝曦在门口等他,独自一人去了关着哈纳的小房间。

“哈纳见了陌生人会紧张,我自己进去带它出来。”

梁朝曦站在那里,一方面为了哈纳重获自由高兴,一方面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伤感,一时之间内心里百味杂陈。

杨星野自然有一份西北人民的豁达在身上,远没有梁朝曦那么多愁善感。

这是每一个驯鹰人命中注定的结局,他相信只要爷爷做出了抉择,真正走出这一步也会是高高兴兴的,看爷爷这么隆重又正式地穿着打扮就知道。

这是两个老搭档最后的独处时间,杨星野和梁朝曦默默地站在院子里,等着爷爷和他的伙伴哈纳作别。

达列力别克像七年间的每一天一样,迈步走向哈纳的房间。

这是政府实行定居兴牧政策后统一修建的牧民小院,专属于哈纳的这个房间,是全家人一起自己额外修建的,凝聚着全家人的心血。

“哈纳,我的老伙计,今天感觉怎么样?”

达列力别克一边和哈纳打招呼,一边走到它身边坐下。

哈纳不是一只亲人的金雕,尽管已经被人工饲养了七年之久,看到陌生人靠近依然会扑扇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啸叫。

只有达列力别克和小时候的叶尔夏提能接近它不被它排斥。

遇到喂食和戴眼罩这样的情况,就只有达列力别克一个人亲自动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鲜羊肉,喂到哈纳嘴边。

“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飞得高高的。”

哈纳并不知道这顿饭的含义,它吃完肉,像往常那样亲昵地用嘴蹭了达列力别克一下,在他身边坐下。

达列力别克万分珍爱地为它拂去一片腿部掉落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收集起来。

他知道妻子嘴上不说,但也喜欢雕。

每到春天的时候,雕会褪毛。

草原上的春天最为短暂,好像大地和树木是突然变绿的。

那是他的妻子最喜欢的,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

她总会在春天里收集各种雕身上掉下来的羽毛,挑选大小合适的凑成一束,将这些羽毛别在孙辈的帽子上,希望孩子们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越飞越高。

这种美好的祈愿倒是灵光。

这些年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在城里找了工作,有了着落,没有人再像祖祖辈辈那样,过着四处游牧,居无定所的生活。

达列力别克自己也终于在年老体弱放不动羊,赶不了场之前卖掉了成群的牛羊,只留下屈指可数的几只自己养着,图个念想,也为了有点事做。

政府给他们新盖的房子冬暖夏凉,通水、通电,甚至还有太阳能热水器和天然气。

考虑到牧民们的生活习惯,还在屋后面的院子里留了一大片地当圈舍,可以养羊养马养牛。

这里交通方便,保障齐全。

孩子们平日里可以正常去学校上课,老人们生病了也能快速赶到医院。

日子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了。

以前没有定居的时候,孩子们只能上十一月到来年四月半年课,剩下的半年是要去放牧的,包括学校的老师也是。

就这还不是所有孩子们都有机会去上学。

像他的妻子这样的女孩子们大都没有上过学。

有侥幸上过学的,最多也就是小学或者初中。

大量的女性没有生活常识,也没有文化知识,好像女孩子生下来就是为了在家里干活生孩子,她们也都以为多生孩子就是好。

那时候生活条件差,牧民整天在山里为了生计奔波,离最近的医院都得有骑马跑一天的路程。

更何况大家普遍都很穷,有医院也去不起,妇女生孩子只能找附近的接生婆在毡房里生,医疗条件那么差,生四五个也只能艰难地活两三个。

有了孩子就更是把女性拴在了家里面。

哈萨克传统里,男人只负责放牧,是从来不会干家务的。

结束一天的放牧活动,男人们一进毡房的门就甩掉鞋子躺在炕上,直到茶饭端上桌。

女人们要自己做饭,自己带孩子,生活中除了放牧之外,什么事情都是由女性承担。

自从儿孙辈们进了城,这些情况都成了陈年旧历,再也看不见了。

生孩子可以直接在医院生了,有国家给的补助金,安排的产检和免费的疫苗,小婴儿们活下来,再也不像从前似的那么艰难了。

孩子们无论男女,都要按时按点去学校上学。

女孩子们有了文化,学了知识,找到了自己的事业,一下子就从繁重的家务劳动中解放了出来。

现在还有哪个男人一点家务都不干,那是真的不好找老婆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论哪一条拿出来说,日子都是越过越好了。

达列力别克老了,但他还没老糊涂。

他希望孩子们能好好在城里上学,希望孩子们成为好人,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适应时代的飞速发展。

但是,曾经威风凛凛,能指挥着猎鹰轻松猎来狐狸的达列力别克,老了。

定居点里,和他一样的老人们很多。

他们饱经风霜的身体,步履蹒跚的脚步已经不适应那个古旧却熟悉的游牧生活,也跟不上这个崭新又陌生的新时代了。

天上飞的不但有金雕,还有用来航拍的无人机。

草原上奔驰的,不但有马,还有一闪而过的高铁。

他的老猎手和老猎物通通变成了受国家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猎枪更是在很多年之前就被严令禁止携带了。

人的一生啊,总是在不断获得的过程中不断失去。

放飞了哈纳,他和以往游猎生活的最后一丝联系就断了。

等他死后,整个家族的游牧传统也将彻底断绝。

这是好事,说明他的子孙后代都过上了现代化的生活,更舒适更美好的新生活,就像他的妻子祈愿的那样。

但是,这是总让他在希冀和喜悦之余感觉到一丝失落和无措的好事。

达列力别克不是贪心的人,别的愿望也没有,人老了就希望能在这片绿色的草原上精神焕发地生活下去。

在这片草原上生,也在这片草原上死。

就像他的哈纳一样。

达列力别克依依不舍地抚摸着金雕那富有光泽的羽毛,取下了扣在它爪子上的脚链。

失去固定的脚链在木桩上荡来荡去,脚链上那枚有接近一百年历史的铜质钉扣,在穿窗而过的一缕阳光的照射下,久违地闪出一点细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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