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瑛以前遇到紫这个女子都处在一种虚幻中,那阳光是虚幻的,那花海是虚幻的,甚至那小白狗也是虚幻的。
直到此时,似乎才真切地看到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他首先看到了她的右手,莹莹如雪,纤纤如柳,拿着一把薄薄的刀片,把西瓜切成了均匀的八瓣。
接着看到了她的眉,似蹙非蹙如烟如柳。
接着看到了她的眼,似喜非喜有情无情。
接着看到了她的鼻,她的嘴,看到一缕细细的汗流穿过两靥,拂过下巴,钻进脖颈。
神瑛忍不住伸出了手,想拭去她的汗珠。
啪,小刀背部敲到了他的手指上。
神瑛愣愣地笑了:
“我,我只是想把你擦檫汗。”
“吃你的瓜,瓜很甜,真的。”
说着,递了一片西瓜过来,神瑛一边接着西瓜一边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黛兮。”
“黛兮?我叫···”
“你不必告诉我。”
神瑛有点失望有点不知所措:
“你是已经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黛兮却轻柔一笑:
“我们一起葬花吧。”
“葬花?”
“是的。”
“我不明白。”
“这些花栉过风,沐过雨,浸过阳光,润过月色,她们已很满足,该回去了。”
“我还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跟我做就是了。”
神瑛跟着黛兮又到花园中,黛兮在海棠的花根摇了摇,有两片花瓣悠悠荡荡地落下,没落下的花瓣就被她一片一片摘了下来,一棵海棠便剩下条条秃枝,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机。
神瑛有点心伤有点不忍。
“花开正盛,姿色正美,为什么要毁掉?”
“她们只愿意在最美好的时刻把最美丽的样子留在天地之间,留在人的心中。”
“我真的不懂。”
“因为你不知花。”
神瑛想起天界花园中养了无数岁月的花,不知何故突然死去,感觉自己确实不懂花。
于是,沉默不语,只是提着花篮跟在黛兮后边,等花篮里盛满了花瓣,本是满园生香就残忍地变成一片凋零。
两人来到花园边的一小块空地上,黛兮用木铲挖出一个小坑,把花篮的花一瓣一瓣放进去,然后直接用手捧过泥土盖上,最后轻轻拍了拍。
神瑛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止,只是心疼她的手。
然后两人并排坐在一个秋千上,神瑛在右,右手攀绳,黛兮在左,左手攀绳。
两人十指相扣,两眼默默相对,没有话语,只有眼光的叠彩流转,有一种情绪来来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两人来到屋子里,一人吃了一碗葱花面条。
两人走在黄昏里凉风中,沿着一条小径走向远方。
“我们到哪里去?”
“富贵温柔乡。”
当脚下的小径连接上一条大街时,天黑了,也就到了一条不知名的大街上。
大街上几乎没有别的商铺,只是酒楼林立,绣旗招展,一眼望去整条街道都被遮蔽,门前都扎着彩门,灯烛辉煌。
继续往前走。
“这是天下第一楼。”
神瑛跟着黛兮一进酒楼大门,就见宽敞的院落,中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长廊两边花木繁茂,竞相争艳。
两座副楼耸立,与主楼之间用飞桥连接。
飞桥之上几十个女子或依或站或行,个个媚态鲜艳。
两人继续深进,又见一个院落,已有三五成群,酌饮闲聊,见两人进来,毫不理会。
又沿着转梯绕上二楼,向一排房间溜去看去。
第一间,几个男人,锦衣宽带,道貌岸然,气势张扬。
“这里边坐的是皇城权贵。”
第二间,几个妇人,绫罗绸缎,琳琅簪环,雍容华贵。
“这是太太夫人。”
第三间,几个年轻公子,锦衣华服,英俊潇洒,意气风发。
“这是王孙贵族。”
神瑛正看得兴致盎然,黛兮还在一一介绍下去:
“这是京城第一富商,”
“这是丐帮帮主,”
“这是赶考学子,”
“这是农夫,”
“这是外邦之人,”
“还有这些是方外和尚。”
“那些都是公子、小姐。”
两人再到三楼。
三楼却无人,只并排两张竹椅。
两人坐下,大半院落就收在眼底。
只见跑堂端着热气腾腾的盘碗,在几十个女子中间自如穿梭。
耳听各个包间内已是丝音弥漫,欢歌笑语。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到院落之中,穿红戴绿,满脸脂粉,一个洪亮声音穿上云霄:
“欢迎各位来到天下第一楼,下面请各位点名献唱。”
说着一招手,就见二十几个女子涌向她身后,面向众人站成一排,躬身作礼。
神瑛一眼扫去,个个清新脱俗,却飘渺如梦。
院落、长廊、客房、包间忽地骚乱起来,四面八方冒出各色人等,包括刚才看到的权贵、富商、王孙、乞丐、和尚、学子、贵妇。
神瑛正自疑惑,
又一波女子走了上来,却与第一批大不同,桃腮杏脸,白润丰满,腰肢纤细,身段婀娜,风情恣意。
女子们轻启朱唇,却听得一阵莺歌燕语,如青鸟出谷。
但,接下来,慢慢变了调,一浪浪亵词淫语充满了耳根。
神瑛一阵心慌,一阵眩晕,
黛兮却拉了他一把:
“走吧。”
“何必这么急?”
“该走了。”
神瑛只有跟着黛兮下楼,走到门口,还禁不住回头望望。
“快走吧。”
黛兮话儿未落,只见院内冲起一片火光,瞬间映亮天空。
神瑛就要进去救人,却被黛兮紧紧拉着。
神瑛刚想挣脱黛兮的手,只听一声爆响,接着轰隆隆一片,整个天下第一楼已成山丘般一个火团。
神瑛呆了。
只一瞬间,
眼前已是一片平坦,一片灰烬。
而且,从头到尾,不见一人跑出来,也不听一声喊叫。
下雪了,如棉如席。
等神瑛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一片白茫茫,刚才的灰烬也已不见一点痕迹,闻不到一点气息。
再见街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瑛昏昏沉沉地跟着黛兮往前踏雪而行,不知饥渴不知疲惫。
太阳从东转到西,月亮从东转到西。
已是一昼一夜。
太阳再从东转到西的时候,两人来到了一个水边。
水面无垠,远处有山。
那山晶莹通亮,闪着银光,直插云霄,似乎要刺破天宫。
神瑛不由停下,对着大山默默注视,再一恍惚,只见黛兮已不知何时盘坐在山顶之上,对着自己淡淡而笑。
“黛兮黛兮。”
“什么事?”
黛兮的声音却来自身后。
—原来刚才看到的山顶的黛兮只是幻觉。
“奥,没事,那是什么?是哪里?”
“那是冰山,处在极寒之地,去吧。”
随着话音,神瑛感觉被人一推,一个踉跄,就掉入无限虚空之中。
“黛兮···”
话音留在水面,人已消失不见。
“神瑛,你来干什么?”
还是原地,还是西国的兵,还是人堆成的小山丘,还是满眼冒着热气腥气的血。
却是丹兮的声音。
神瑛只是瞬间迟钝,随即悟了过来,不作理会,拔马就走。
--我要离开,我要带着兄弟们永远离开她,离开这罪恶的血。
神瑛直接奔到了客栈,兵士们有的在睡觉,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戏耍,正其乐融融。
“兄弟们,快收拾收拾,回家。”
卫尉最先奔来,一脸迷茫:
“将军怎么回事?”
“不要多问,快,把辎重留下,轻装上阵,不得停留。”
“是。”
卫尉回头一阵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