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近卫趁夜将人偷偷扶进偏房,她又命小厮拿来一床被子。
小厮石头没伺候过人,加上深更半夜睡得晕头转向,半睁着眼睛将被子一甩。
被子便随意搭在那人身上,盖着头,露着脚,还有一半被子垂在地上,底下的人没动仿佛睡着了。
“石头,拿来被褥,今夜你在这睡吧。”姜满掌灯放在床榻边的小案子上,可刚走到一旁,自锦被里伸出一只修长的大手来。
那手瞬间钳住她的手腕,力度之大,将她拽的一个踉跄,还好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烛台,不至于掉落。
四目相对,一时空气似冰冻般冷凝。
摇曳不定的烛火将眼前人照的格外清明,那人容颜俊秀浴在血色的烛光中,如深渊般的眸子,望来时暗淡无光,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姜满不由得皱紧眉头,但没敢动丝毫。
下一刻,又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她怕什么,这才自心底升起一股胆量。
顾衍见她手中没有利器,眸中杀气稍稍敛起,慢慢撒开手。
然一松开手,便看到纤细如玉的手腕上出现一道明晃晃的红印子,红的发紫。
他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受伤,还未用力便如此,大些力气骨头岂不是会折断了。
只听他声音轻轻的,语气还算乖巧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姜满揉着发红的手腕一顿,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转头去看,顾衍早已用被子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中没了刚刚的防备,长而密的睫毛忽闪着。
若不是知道他本性如何,还真有可能被这假象欺骗。
姜满缓了一会,才试探着问,“可记得叫什么名字?”
顾衍低声回,“不记得,姑娘为我取一个吧。”
她不知失忆是真是假,既然他不承认,那全当真不记得了,她没把这当回事,平常说道:“养好伤就走,不需要名字。”
她又吩咐石头备些清粥才走出门。
月光透过轩窗洒进屋内,借着这点光亮顾衍扫视一圈,床榻,案几,圈椅……一应俱全,一碗烫手的清粥散发出淡淡米香。
那姑娘上次看他砸东西伤人,二话不说狠心将重伤的他赶走,而今日看他被人欺凌未还手时,反倒带回家中。
看来她不喜粗暴之人,近日追杀他的人防不胜防。
武安侯府,眼下在这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暗处的床榻上,少年抬手按住胸口猛地用力,原本凝固的刀口再次泵出鲜血浸透衣衫。
好啊,那便装装样子!
……
天光大亮,朝阳初升。
逐月轩窗子紧闭,药香袅袅,浓厚的药气令人塞鼻,柔弱无骨的女子侧躺在榻上。
随着一针又一针扎进皮肤里,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头淌下,汗水浸透衣衫。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最近这身子越来越无力,体内冷热交加。
“你行医有多久?”
“五……五年了。”
姜满手指揉搓发梢,面若寻常继续问,“五年了?你的针法如此不同,难不成是绝技”
医女手指机不可察地一颤,姜满余光扫过淡淡一笑,“春夏,如意堂的木神医快到了吧,这新奇的针法木神医定会好奇,正好让他来观摩学习,明日我再请太医来瞧瞧,说不准还能面见圣上呢。”
春夏口头应下,看向屏风后。
“小女何德何能,值得太医来瞧。”医女温和地笑,鬓边却不自觉生出冷汗,前些日子太医来时,她就打了退堂鼓,若不是陆大娘子给的实在多,家里兄长要娶亲缺银子,她是不可能坚持来的。
“就快…快扎完了。”
秋冬望着女医者颤抖的手,随着下针眉头不自觉跟着用力。
没过一会儿,小厮在门外大喊,“木神医要到了。”
女医者寂然不动,看上去相当镇定,但垂下的瞳孔都在颤抖,“四姑娘,小女今日家中有事,先一步走了,明日再等木神医吧。”
姜满撇了撇嘴,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是不巧,那就等明日吧。”
见她已然拿起一旁珠钗把玩,不再提这档子事,医女才沉下心躬身道别。
看着女医者渐行渐远的身影,姜满扶着床榻起身踱到门外。
春夏抓起斗篷紧跟在后,三两步追上姜满忙把斗篷披在她身上。
“还出着汗可不兴出门啊,秋冬再去拿件披风,四姑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她这一早上都感觉奇奇怪怪的,屋子里还凭空多了个人。
“看戏。”
姜满走至大门旁,盯着医女的背影,直到兰苑的门打开又关上,她才确定自己猜对了。
既然陆大娘子想要她的命,那就如她所愿以身入局,这一次至少要斩断她伸出的手。
“啊?还有戏看?”春夏嘴巴张得老大,但却等到一阵极其诡异的安静。
上次她说看好戏,她们确实在城楼上看了好一出热闹,苏伯渊被抓,回府后,陆大娘子便被幽禁,那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
“石头,去告诉父亲,说为我诊治的女医者进了兰苑试图谋害陆大娘子,快去。”
石头领命找到姜勇的时候,姜勇刚从大狱回来,整个人因一夜未睡累的眼下乌青。
苏伯渊咬死不肯承认他为侯府作假,且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今早竟还被苏府保下带回家中,这苏府到底有何能耐,百姓击鼓鸣冤,轰动京城的案子竟然草草放人了。
他脚步沉重,只想睡上一觉,可石头却匆忙赶来,“禀侯爷,小的看到为四姑娘诊治的女医不知为何匆匆跑进兰苑,她神色慌张,还拿着针,似是要加害陆大娘子,侯爷快去看看吧。”
姜勇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还没等细问,身后的姜知玉率先冲了出去,“歹毒医女敢害我娘。”
听到有人要害自己亲娘,他原本混沌的脑袋立刻清醒,一路健步如飞。
姜勇看到姜如玉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有些头疼,他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善用谋略,怎么遇到家事就乱了阵脚。
他不仅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更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子,日后要请封世子,袭爵,要振兴侯府保护族人,怎可一味偏听偏信,护着亲娘?
日后武安侯府交到他手上,岂不是成了陆家的掌中傀儡,宗庙皆由他人执线。
好在他性子不算坏,好好教育再娶个明事理的媳妇兴许还能救。
而此时陆大娘子不知道儿子和夫君正急匆匆向此处来。
她见到仓惶奔逃而来的医女,正喝茶的手一顿,茶水自一侧溢出洇透袍袖。
“你怎么敢到这来了,不应该为那丫头针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