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的更鼓声在街道上传开。
黎明前的一段的黑暗,让城内的亮着的灯火都黯淡。
熬了一宿的打更人倒是打起了精神,天马上就亮了。
这一夜算是熬过去了。
他几乎从刚会跑就跟着长辈打更,前朝末年最乱的那几年,赵县城也没有这么一片死静过,真是瘆人。
天亮了就好。
但转念一想城门摆着的那一溜尸首,打更人也忍不住再次缩起肩头。
白天的赵县城也很吓人。
本来县里发生了灭门惨案,正急慌慌追查办案为死者报仇雪恨,绣衣来了直接让把尸首拖到城门示众,说蒋家是谋逆贼,县令问证据,那个绣衣使大人竟然笑眯眯说他说的话就是证据。
“你们……”他还指着在场的官员,当地的士绅,“必然有跟谋逆有牵连的。”
然后就让跟蒋家打过交道的人一一陈述与蒋家的来往过程。
蒋望春是县里的教书先生,县里所有的孩童都多多少少跟他读过书开过蒙,要么说,整个赵县的人都跟谋逆有牵连!
这分明是作践人!
明明长得漂亮的像二郎真君,但却是个狗东西!
打更人趁着夜色浓郁,狠狠啐了口,再将梆子敲响,忽地看到前方临街的门面亮着灯。
打更人对县城熟悉一眼认出是威远镖局。
因为绣衣不做人事,赵县人人避讳,没了人,商铺白天都一多半不开门,镖局的生意也不如先前,更何况镖局的主人李镇也被请去县衙蹲着,而他接起家业的儿子李皓也出门走镖没回来。
大晚上的,谁在?
打更人慢慢走近,看到不止亮着灯,镖局的四扇大门还开着。
这……
开门也太早了吧。
打更人想,再走近,看到内里有人影摇晃。
呵,人还不少。
莫非接了大生意?
打更人想着走到了门前,站定,准备问声好,刚张口,一张脸变得扭曲,眼看着敞开门内悬挂的人影——
梆梆梆梆梆梆。
急促的没有了固定时辰意义的打更声敲破了黎明前的死静。
“杀人了——”
……
……..
杨落猛地惊醒,看到室内青光蒙蒙。
她按住心口,心跳急促。
应该是做了噩梦,其实自从重生以来,她每晚入睡都做噩梦,不,确切说,经历一遍曾经的真实。
先前在乞丐们中间,还有在外边露宿,她其实都没敢睡太熟,唯恐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昨晚是第一次单独睡,所以放心的睡了个好觉。
想到这里不由再次感谢阿声的选择。
上路之前她建议自己依旧扮成男子,虽然母亲用其他的尸首做出自己假死的迹象,但以防万一,或者干脆他们还做乞丐,路上走也不扎眼。
但猎户少年摇头反对。
“扮成男子,你我就要同吃同住,小姐您虽然信任我,但男女有别到底不方便,你我都会休息不好,休息不好万一路途中生了病就很麻烦。”
“而且如果装乞丐,反而会引来麻烦,毕竟乞丐弱势,人人见了都能欺辱,但如果是有钱人,别人反而要忌讳一下,掂量一下,这也就是为什么说穷家富路。”
杨落并不是固执己见的人,尤其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让阿声陪在身边,一起进京,所以,他说什么她都听。
所以按照阿声说的,他们购置了好马好车,她也买了一些好看的衣服,进客栈住上房,对店伙计也出手大方,果然是被人客客气气相待。
杨落按了按脖子,可能是睡得太好,保持一个姿势,脖子有些痛。
她起身在屋子里活动一下身体,简单洗漱,看天光放亮,想着去看看阿声醒了没,这些日子她睡不踏实,那猎户少年自然也睡不好,希望他昨晚也能睡个好觉。
刚打开门,就看到楼下有个店伙计端着食盒向上看。
“小姐醒了。”他含笑打招呼,指了指手里的食盒,“你的护卫煮了安神汤给你送来。”
阿声?杨落忙问:“他已经起来了?”
店伙计端着食盒上来:“天不亮就醒了,喂了马,清洗了马车,还挑选几味草药给您熬汤药,说我们的安神汤功效不足,现在又在准备早饭呢。”
虽然阿声是猎户出身,但照顾人真的太周到。
“养大我的爷爷那几年都是我照看的,当人护卫和照顾老人一样,我习惯了。”
阿声跟她说过。
杨落接过店伙计给的安神汤,闻着药味比昨日客栈给的要浓郁。
店伙计说了,是阿声亲自挑选的草药。
杨落要给店伙计赏钱,被店伙计拒绝了。
“都是那小哥忙活的,我们不能再收钱。”
阿声真是会讨人喜欢,杨落忍不住笑,忽的看到客栈院落里有人在向外跑,前边也传来嘈杂。
“怎么了?出什么事?”杨落略有些紧张问。
店伙计也不知道,刚要去问,换了一身黑布衣衫的猎户少年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沉沉。
“小姐,外边死人了。”
死人了?杨落和店伙计神情惊讶。
.......
.......
整条街被黑色绣金的卫士们围住。
一个黑衣卫士跪在地上,大红的衣角飘动,卫矫踩着他的背部走下来,深深吸了口气。
“这血腥气真浓啊。”他说。
血腥气的确很浓,浓烈到站在街口的人们都有些想干呕。
但卫矫的神情没有丝毫厌恶,反而带着陶醉。
他看向敞开的门内,伸手点着悬挂在室内的人。
这些人或者胸口被刺穿,或者咽喉被刺穿,血从身上滴落,浸透了衣袍,凝结在脚下地上,猩红一片。
“一,二......”
卫矫伸手指点数着。
“十四。”
一共十四具尸首。
“城门卫说,李皓是昨晚回来的。”一个黑衣卫在旁低声说,指了指已经被拎过来控制住的城门卫。
卫矫看了眼城门卫,见那几人脸色惨白跪在地上,显然被吓得不轻,眼神也茫然,似乎怎么也想不到明明晚上刚看到还鲜活打招呼说笑的人,此时变成了死尸。。
“人是在后边库房里被杀的。”黑衣卫再次介绍,指着厅内地上长长的血迹拖痕,“然后被拖过来挂起来。”
卫矫看着室内混乱的血迹,虽然这里不是厮杀现场,但也很是血腥一片,可以想象库房那边是怎样的地狱场面。
他的视线停在厅正中,那里有四个血色大字。
“杀人偿命。”卫矫念道,然后笑了,一双眼又黑又冷,转过头看身后跟过来,确切说被押过来的赵县的官员世家大户们,“你们赵县的人自相残杀玩得真厉害!”
赵县的官员们,世家大户十几人,面色惨白,其中一个坐着轮椅的六十左右的老者,更是浑身发抖。
忽的老者发出嗬嗬嗬的怪笑,猛的一咬牙,有血从嘴角口鼻流出来,旋即头一歪死去了。
“都尉!”一个黑衣卫上前查看,喊道,“李镇服毒自尽了。”
卫矫没有恼怒,而是伸手点了点:“十五。”
然后笑了。
“哎呀正好十五个,跟蒋家一样,摆在城门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