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奶喝茶。”赵棠棠将茶碗举过头顶,手腕内侧朝上,规矩一点不差。老太太接过喝了一口,枯枝似的手往襟口摸索,掏出个蓝布手帕,一层一层地打开,一颗浑圆硕大的珠子,泛着淡淡的莹光:“这是之前的旧物上拆下来的,不值什么钱,给你添妆。”
赵棠棠接过来一看,是颗成色极好的东珠,虽有镶嵌过的痕迹,也是非常难得的。
二嫂几步跑进屋,眼珠子黏在珠子上:“这是供销社新卖的玻璃扣子?”仔细一看又不像,常听人说什么“珍珠翡翠玛瑙”啥的,却从没见过,“这不是珍珠吧?”
“陆淮民!”她扯着嗓子朝猪圈喊,“你快看这玩意值多少钱?”
陆家老二猫着腰钻出来,眼角还糊着眼屎:“啥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用,顶天换二两大白兔奶糖。”
二嫂瘪着嘴:“我那时候咋没有,还怪好看的……”
赵棠棠大大方方地谢过太奶,又端起第二盏茶,举案齐眉:“娘,请用茶。”
陆母瞅了一眼众人,尴尬地一笑,听说“喝媳妇茶”,他们这穷乡僻壤的也不兴这个,娶了两个儿媳妇了,也没喝过“媳妇茶”。她学着老太太的样子接过来喝,又忽然想起来,道:“等等我。”
她快步走进屋里,打开大炕柜往箱底翻。二嫂伸长了脖子往屋里看,不一会,陆母拿出来一颗铜顶针,道:“我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还是你太奶之前给我的,我就借、借啥……”
英子笑道:“借花献佛。”
二嫂又一跺脚:“纯铜的?也值不少钱呢。”
“顶针给你你能用?”英子奚落道,“上个月给元宝补裤子,倒把针落孩子屁股上!”
二哥使劲把她拽出去:“回去叫元宝起床,没事来凑啥热闹?三弟妹新婚,太奶和娘给点东西你眼红啥?”
“我凭啥不能眼红?”二嫂骂骂咧咧随二哥回自己屋,忽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三弟那玩意儿坏了,太奶和娘肯定都知道,怕赵棠棠闹!”
“你别瞎说!”二哥瞪眼睛。
“肯定是这样!也没给我也没给大嫂,为啥给她?”
“我告诉你,这话可不能提啊!”
“窝囊废样!”二嫂身子一扭去叫元宝起床。
赵棠棠敬过茶,回到厢房,陆淮川正穿鞋下地,精壮的臂膀裸露着,随着动作,坚实的肌肉耸动,赵棠棠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烫到一样满脸通红。
她打了温水,盛在大红牡丹洗脸盆里端进来,放在炕沿上,洇湿了红双喜毛巾,道:“夫君,我帮你擦脸。”
陆淮川闻言一怔:“不、不用,我们相处时随便点就行,别叫……夫君,我……”
柔柔一声“夫君”,昨夜就已经让他心猿意马,如今刚起床,她又来这个,他很难把持住。
“那我该如何称呼夫君?相公?官人?还是……”
“你就叫我名字就行了!”陆淮川忙道。她说的这些称呼,着实听起来都有点……嗲!他听不得这个。
赵棠棠代入了刚刚二嫂直着脖子朝猪圈喊“陆淮民”,她张了张嘴,“陆淮川”三个字还是叫不出口。
“我和英子一样叫你‘三哥’,行吗?”
陆淮川抬眸撞进她清亮的眼,她圆润白皙的脸蛋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微抿着红唇,歪着头看着他,眼神中自有一派纯真。他不觉握紧了拳,浑身僵得像铁板,呼吸乱了几分。
晨起本就心火旺盛,如今更是热血翻涌起来:“随你吧,不叫‘夫君’就行!我、我习惯用凉水洗脸。”
他疾步走出房间,不自觉微跛的右脚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赵棠棠心往上一提:昨天太累了,都忘了他的脚,今天开始,她要制定一个帮他治疗的方案了。
陆淮川从井里拽上来水桶,弯腰舀了一瓢井水,倒在破木盆里,就往身上撩,后颈晒伤的皮肤红得发亮。
赵棠棠拧干了毛巾,折起来,双手托着站在他旁边等着,想起昨夜迷迷糊糊察觉到他笨拙地替她掖被角,脸上火烧似的烫。
“洞房”也不过如此,就是多了个男人睡在身边而已,不懂前世母亲在她追问时为何讳莫如深?
陆淮川抬起头,水珠顺着喉结滚下来,在锁骨窝积成小水洼。她忙伸出手轻柔地为他擦拭起来,手指无意间划过他泛着青青胡茬的下巴,和上下滚动的喉结,陆淮川身体一僵,忙抓过毛巾自己擦,耳根都红透了。
他盯着木盆里晃动的水面,突然想起赵招娣那句“她宁死都不愿嫁瘸子”,喉头梗得生疼。
“我出去一趟。”他抓起墙角的化肥袋,赵棠棠追到院门:“带着水壶!”军绿色水壶塞进他怀里,陆淮川摸到壶身余温,忽然瞥见她指尖泛红:“以后别早起烧水,那炉子你用不好,等我起来烧。”
赵棠棠含笑点头:“好,你早点回来吃早饭。”
“嗯。”陆淮川应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上她脸上的小梨涡,粗粝的手指摩擦过她细嫩的脸蛋,白嫩的小圆脸瞬间变得通红。
赵棠棠掩不住脸上的笑意,回到屋里忙活了一会,把房间收拾停当,两张被子早被陆淮川叠好了,方方正正像豆腐块一样,肩挨着肩摆在炕里面。
窗上和柜上、镜子上大红喜字暖暖地迎着朝阳,赵棠棠把“鱼戏莲叶”的枕巾轻轻捋平,回身就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倚着门框,黑黑瘦瘦,看起来有五六岁,她含着手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腰上系着草绳,裤脚短得露脚踝。
“铜铜?你找我?”赵棠棠招手让她进来,剥了一颗糖给她,再看她的手,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刚才她还把手含在嘴里,她娘怎么也不管?
赵棠棠拉她去水盆边,舀了水,用新肥皂仔仔细细地给她洗了几遍,直到一双干巴瘦的小手洗得白白净净。
铜铜冲着她笑了,露出小虎牙。
“铜铜,你找我什么事啊?”
“吃饭。”铜铜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赵棠棠大惊,开饭了?那她和铜铜磨蹭了这么长时间,岂不是大家都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