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舰 第67章 诸神黄昏（十九）

“是的，但不完全是。”

将军既像点头，又像摇头，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深意。

“挫折和苦难可以让人的内心变得强大，但这种被人赋予的成长，只能称作虚假的勇敢。只有直面自我，通过自身的选择收获的成长，才能真正触及灵魂！”

他无视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到被胡利控制的总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祖布克，你还年轻，你不明白。当一个人历尽艰辛战胜重重困难，获得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告诉他，你只是一名演员，你的一切都来自导演的精心编排，而你期待的温馨结局只是一场悲剧——只有这样做，才足够刻骨铭心。”

将军顿了一下，问道：“你说是吗，建勋先生？”

蒋建勋鼓起了掌，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发现我们果然有许多相同之处。将军对于成长的认识，算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蒋祁，后者的脸色阴晴不定。

蒋建勋似乎刻意在刺激他，继续说道：“年轻人羽翼未丰，却总想着自由翱翔，殊不知自由都是有代价的。”

“闭嘴！”

蒋祁发出一声低吼，脸色阴沉。他走到蝴蝶夫人和英子身旁，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礼帽，轻轻掸去灰尘，戴在头上，随后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有些东西即便一时失去，总会有重新拿回来的时候。正因为自由难得，人们才会孜孜不倦地追逐它。而我享受的，不是得到，而是追逐它的过程。”

“不愧是我的儿子，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动摇自己的想法。”蒋建勋夸赞了一句，随后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过今天的你我都不是主角。我们还是听听主角想说什么吧。”

说完，他看向星铃，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星铃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一见钟情爱上了李晨，还是因为“曾经爱过”，才会在初见之时便心生好感。

不对！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思维陷阱。

她抬起头，声音冷静而坚定：“如果八岁前的记忆都是虚假的，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意识到记忆一片空白？”

艾莉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解释道：“灵魂游离于时间之外。就像有人会做预知未来的梦，你的灵魂最初进行自我修复时，就已经在向未来的你索取养分，而记忆不过是养分中附带的杂质罢了。”

星铃眼中的希望之火渐渐暗淡。

如果艾莉没有撒谎，那么她陷入了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矛盾循环。

她仇恨地看向将军，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不仅是我，你还要感谢建勋将军。”将军踱步到蒋建勋身边，嘴上说着感谢，实则将他卖了个干净，“如果没有他的倾力配合，男主角又怎么能够获得如此闪亮的登场机会？”

在场的大都不是傻子，听到这番话后，不禁心生寒意。

总督阿祖布克如坠冰窟，视线在两位将军身上游弋，好不容易恢复的从容气度瞬间崩坏。

“你们，你们……”他指着两人，震惊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

场面上唯二的“傻子”之一，胡利挠了挠头，问道：“他在说什么？”

蒋祁冷笑一声，回答道：“意思就是，蓝鹦鹉号遇袭根本和自由之翼无关，都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你说那件事啊。”胡利恍然大悟，“我当然知道和自由之翼无关，我们哪来的战舰。”

星铃眼中的仇恨逐渐被痛苦取代，她艰难地开口：“所以，我会遇到李晨，都是你们的安排。我的挣扎，我的反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甚至就连我对李晨的爱——”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打断了她的声音。

天花板骤然崩裂，出现了一道数米长的裂缝，仿佛石巨人睁开了眼睛。

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夜空。

一个声音从裂缝下方的烟尘中传出：“你这个笨娘们儿！不管你是怎么爱上我的，我可是一直真心爱着你啊！”

星铃的视线从虚假的天空收回，看向烟尘的眸中仿佛盈满了璀璨星光。烟尘被观景平台涌入的夜风吹散，露出了李晨的身影。

他大步走向星铃，语气淡定从容：“我以为自己忍得住，果然还是听不下去了！什么自由啊灵魂啊神明啊……我管它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人造的幻影，我的女人——”

李晨抓住星铃伸出的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环视众人：“我的就是我的！谁赞成，谁反对？！”

说完，他温柔地吻了一下星铃的额头：“抱歉把你的摩托炸了，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给你买辆新的。”

“李晨，我……”泪花在星铃的眼中闪烁，她哽咽道：“我以为你死了……”

她的哽咽化作嚎啕大哭。她再也忍耐不住了，再也不想故作坚强。她只想躲在他的怀中，做一只在宽大羽翼下寻求保护的雏鸟。

“怎么回事？”将军阴沉着脸看向管家，“你不是说已经安排人干掉他了吗？”

管家弯着腰，将头埋得很低，诚惶诚恐地说：“将军阁下，许是哪里出了问题，老奴罪该万死……”

“算了！”将军沉声呵斥，随后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玩味地看了眼蝴蝶夫人，淡笑着说道：“无妨，左右不过是多出个搅局者，嘴上说得再漂亮，终究改变不了什么。”

“李晨上士，”蒋建勋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上的裂缝，语气中带着嘲讽：“你的登场方式还真是别致。”

李晨反唇相讥：“难道躺平被人端上来，当成你们击溃我媳妇心理防线的配菜？”

“我以为你会说英雄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登场。”蒋建勋笑了起来，点头道：“你的说法也挺有趣。如果你真那么做，倒也不枉费组织对你的多年培养。”

“‘组织’？我呸！”李晨啐了口唾沫，“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代表不了鹰击号，将军也做不到一手遮天。你们这些只会耍些阴谋诡计欺负小女孩的老不死，迟早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至于我，”他摇头道，“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个为这场闹剧画上句号的送葬人。”

蒋建勋敛去笑容，冷声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居然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

李晨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在脏兮兮的脸上闪闪发亮：“这段台词还不错吧，我可是练习了很久，修改了好几遍呢。”

蒋建勋哼了一声：“你还有心情琢磨台词，看来你对局势一无所知。你以为只要跳出来义正言辞地讲上几句，就能让所有人俯首称臣？你简直比总督先生还要天真！”

“年轻人天真一点有什么错？”李晨说着，看向蒋祁，“你怎么说？”

蒋祁举起雨伞，按动手柄上的按钮，雨伞“唰”地一下展开，将他和他身旁的一对母女笼罩在伞下：“大雨倾盆，自身难保。所以我选择两不相帮。”

“这才是聪明的选择。”蒋建勋称赞了一句，继续对李晨说道：“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的人生还长，总会遇到比星铃更美丽、更温柔、更善解人意的女人。只要你离开她，我可以全权做主，对你过去的种种荒唐举动既往不咎。你好好考虑一下。”

“你们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李晨抱紧星铃颤抖的身体，冷笑着对蒋建勋说：“如果被我亲口抛弃，怕是比看到我的尸体更刺激吧？都说我不聪明，但我自认为还不算一无是处，至少固执这一点，在场的各位都不如我。另外，我虽然经常为一些小事纠结，经常感到焦虑，但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也会化身疯狗，不咬死对方决不罢休！”

蒋建勋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那就是没得谈了？”

他抬起手，使节团的众人纷纷抬起枪口指向李晨。

李晨凛然不惧，甚至感到好笑：“吓唬谁呢，你们就不问问将军，看他敢不敢让你们开枪？”

李晨一语双关，说的是将军，也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