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泽极好的鹅卵石,平铺在小路,两边矮树郁郁葱葱,不时遮挡住几缕烈阳,在缓缓热风下摇曳着,群蝉高鸣,不远处有几个丫鬟在洒扫。
栖子堂的掌事小厮,高颧骨、薄嘴唇,黝黑的肌肤,正皮笑肉不笑地回绝。
“夫人,您还是先回去吧,外面太阳大,再把您皮肤晒伤了,可如何是好?礼夫人刚醒,我们将军正陪护着呢,说是不见客。”
锦瑶叉着腰,笑嘻嘻威胁道。
“老匹夫,姑奶奶连你们老夫人都敢打,你是不想要左腿了呢,还是不想要右手了呀?别说什么不见客,我们小姐是堂堂将军夫人,这满将军府里,还没有说夫人是客的。”
掌事小厮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都是奴才,你为难我干什么?还是那句话,将军说了,不见客!”
“真是伶牙俐齿。”菩无双轻笑一声,“不妨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脑袋和身子,还连得够不够牢?”
她一抚腰间玉坠,锦瑶领悟,立刻上前,伸手猛地掐住对方脖颈。
菩无双施施然道,“现在,要么滚去通传,要么——”锦瑶随着她的话,也缓缓加力,小厮的脸逐渐涨成紫红。
“我帮你选块风水宝地,就埋在这将军府,当个世代忠仆,如何?”
掌事小厮扒着那只手,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眼前两人的身形开始扭曲,如同索命的厉鬼。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怕了。
小厮吊着一口气,拼命点头。
菩无双示意,锦瑶轻哼一声松手,他一个瘫软,跪在地上,却也不敢多做停留,慌忙行礼,连滚带爬地通报去了。
当菩无双见到礼央时,后者正倚着床头,披散着发,脸色发白,一勺一勺地喝药。
喂药的,自然是乘以序。
他拿起帕巾,温柔地为礼央擦拭嘴角残留的药渍,礼央仰起头望向来人,眼神如平静的湖面。
“砰。”
乘以序把药碗放回桌上,表情凝重地盯着菩无双,而菩无双,更是坦然自若地回视。
他沉声道:“无双,我印象中,你小时候是那么单纯无暇,还会摘枣给我吃,如今为何变成这样了?”
“有事说事,少提过往。”
“央央身子骨弱,这一胎本就是意外。”乘以序左手握成拳,隐约有发怒的迹象。
“大夫已诊治,有滑胎症状,很有可能会保不住!”
菩无双倒也不奇怪,点点头,“然后呢?大夫还说了什么?”
乘以序的眼神划过一丝错愕,很显然他是没想到,菩无双会这么淡然。
“然后?什么然后?你没害到央央,就敢如此厚颜无耻。若非央央身体好,此刻,你身上已经背负一条人命了!”
“想必,礼小姐也没料到,自己险些落胎吧。”
菩无双语气寒霜,虽是疑问,可胜券在握的气势,令礼央的心顿时凝成冰凌。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软肉,有些颤抖。
……不可能的,这才多久,菩无双不可能查到的。
菩无双一步步逼近,“或许你认为,提前喝过保胎药,想来摔那么一两下,也无大碍。”
礼央的呼吸开始急促。
“你的目的只是嫁祸于我,并非真的舍弃这个孩子,毕竟,你还需要它,顺利进入乘府。”
菩无双猜测的十之**,礼央当初用药改变自身激素,紧急怀了这个孩子,但不比寻常胎儿稳固。她一时焦急,想要嫁祸给菩无双,不曾想,下手过重,险些伤到孩子。
锦瑶翻出膳院的药罐子,虽然被洗得干干净净,但罐口一圈,还是被熬出保胎药味儿。
乘以序挡在礼央身前,一副护崽的姿态。
“你别什么事都推到央央身上,什么保胎?谁要保胎?”
菩无双轻抬下巴,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礼央先前服用保胎药,为的就是这一摔能减少伤害,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根本受不住。”
“我不信!”乘以序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开口询问证据,一心维护礼央。
“我告诉你菩无双,念在年少情分,你三番两次惹事,我都不与你计较,但央央是我的命,倘若你再敢对她下手,我就把你——”
“把我怎么样?”
“把你、把你!”
“是打算把我休了,还是找个由头,让我出家修行,常伴青灯古佛?”
乘以序一时哑然。
父亲逝去前,曾握着自己的手,含泪诉说菩、乘两家世交之情,让自己务必护菩无双一世周全。
更何况,菩氏一族为国捐躯,天子大为感动,赐给菩无双一道口谕,以后,有任何需求,可进宫面圣,凭此口谕求取天恩。
上有皇帝承诺,下有至亲遗嘱。
乘以序,必不可能和离。
看出他的心思,礼央垂下眼帘,不甘心地攥紧被子。
她受了这么多苦楚,不能就这么轻轻放下!
礼央抬头,眼中浮起泪水。
“……是我不小心跌倒的,与少夫人无关。阿序,千万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都是我身子骨太弱,求少夫人原谅我这一回,让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好吗?”
这一番话,看似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实则愈发表达了委屈。
果不其然,乘以序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被愧疚所取代,他坐在床沿,环抱住礼央,语气不善。
“无双,你听到了吧?央央这么懂事,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接纳她?这件事我不与你计较,不代表我会忘记,这个孩子,我务必要保他安全,倘若还有下次,我一并发作!”
菩无双淡淡讥讽,“那还真是多谢乘公子,宽容大量了。”
“你什么意思?”乘以序恼怒道,“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菩无双,我纳妾怎么了?谁没有三妻四妾?谁没有五六个填房,我总不能,真的只守你一辈子!””
菩无双忽地看到窗边花瓶,插着鲜活的花束。
可若根子烂了,又能装几日鲜妍?
礼央见状,抬手为他顺气,“阿序,别气坏了身子,央央心疼……”而后,朝着菩无双,作势就要下跪。
“少夫人,您就当是我愚笨,又说错了话,惹得你们不痛快,都是我的错!我给您下跪,您消消气吧。”
“央央!不必求她!”乘以序一把将礼央揽入怀中,转头暴喝:“菩无双!你一定要逼死央央才会甘心,是不是?!倘若央央有什么闪失,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而菩无双,只是冷眼瞧着,看着对面交握的十指,唇角扯出个极淡的弧度。
“啪——!”
菩无双将窗边的花瓶拂在地上。
炸裂的声音,令两人同时一惊。
菩无双的目光,如寒潭般凌冽,她缓缓说道,“今日我来,既是为了说清事实,也是为了讨回我所受的污蔑。”
她不疾不徐,声音却掷地有声。
“我菩无双,从来不是宽容大度之辈!”
身后锦瑶上前一步,拿起一个珐琅花瓶,用力地砸碎在地上。
然后是妆匣、铜镜,一件件毫不留情。
碎裂声刺耳又痛快。
乘以序豁然起身,脸色铁青,压着怒气,“住手!你想干什么?!”
“乘以序。”菩无双眼波比声音更冷三分,“当心脚下。”
锦瑶一脚踢翻床边的熏笼,香灰扑簌簌撒在乘以序的鞋面上。
乘以序登时怒火中烧,狠狠咬着牙,脖颈间青筋暴起,眼神阴鸷,指关节被攥得咯咯作响。
锦瑶又一把撕下挂在墙上的烟雨画,菩无双瞥了一眼,那画上落款,还提着“永结同心”四个字。
她动作利落,不过多时,地上碎片四溅,珍宝凌乱滚落,布料脏污,屏风断裂。
放眼望去,甚是狼藉。
乘以序赤红着双眼,脸色阴沉可怖,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跳如雷。
他死死仇视着无双,大声怒斥道。
“无双!你当真不顾我们的情分了吗?!”
菩无双慢条斯理地抚平裙褶,“你既来陷害于我,我便还你一屋狼藉。”
“至于乘以序。”她双眼眯起,“我们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