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完备注,孟夏在对话框里敲下一句话发送过去:今晚有约,不用来接我。
短信框对面的人没有再回信。
奶奶郑南屏是湘市人,做菜重辣重味。
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孟夏和苏遇口味如出一辙,无辣不欢。
苏遇挑的餐厅就是一家湘菜馆子,仿八十年代装修,外加厨师那一手劲辣爽口的湘菜而闻名。
正好碰上工作日下班高峰,孟夏来的路上堵了一会,到地方时餐厅里几乎坐满。
苏遇一身职业装,坐在餐厅角落的桌子,朝门口的孟夏招手,“夏夏,这里。”
她提前了时间来的,早早按照两人口味把菜点好,孟夏来之前菜刚好上齐。
穿过满餐厅的食客,孟夏在她对面坐下,甚至没有铺垫,直接就问,“孟繁良烦你了?”
苏遇愣了下,笑了,“你怎么知道?”
“来吃饭却连上班时的衣服都没换。”孟夏把包放在身侧,“看来他最近是很烦人了。”
苏遇本职是律师,职业需求,工作时都是穿正装,但她是个很不喜欢穿正装的人。
从前和孟夏住在一起,下楼扔个垃圾都要先把上班时的衣服换掉。
绝不会穿着正装来烟雾缭绕的湘菜馆子。
孟夏的视线落在面前的碗筷上,“又是房子的事。”
她的语气很笃定,并不是在问,而是要从苏遇口中得到确定。
“夏夏,我本来不想找你。”苏遇从夹包里摸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随意夹在食指,“可是我最近要转正了,事情太多,再多应付一个,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她说着摸出打火机,即将点火引燃香烟,突然意识到是在公共场合。
又把烟搁在手边。
苏遇无奈的笑了下,“他说打你的电话打不通,只能找我。”
“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孟夏回想了下。
上回孟繁良和周纯来闹事的那天,她哭到迷迷糊糊时,把两个人一起拉黑了。
坐在苏遇对面,孟夏很清晰的看见她眼下有两片乌青。
一年前孟繁良染上酗酒,那段时间,每天都会醉醺醺的出现在家门外,只要孟夏和苏遇出现,就撒泼就耍无赖,发酒疯扯着人的衣服,什么话都骂的出来。
甚至有几次,孟繁良趁着醉意,差点动手要打人。
那时候孟夏每天头发一把一把的掉,闭上眼就是孟繁良的脸,恶心干呕,连最基本的入睡都做不到。
.....
自从奶奶去世,为了这间老屋,每个人都在吵,每个人都吵得精疲力尽。
孟夏很早就想了结这件事,一直不知道怎么下手。
她盯着苏遇眼下的乌青看了一阵,开口问,“如果跟孟繁良走司法途径,胜算有几成?”
-
孟夏坐在出租车后座,靠着摇下一半的窗户。
夜风带着雨后独有的气味。
湿湿凉凉的风吹得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不少。
她闭眼靠着,反复咀嚼苏遇晚上给她的回答。
“奶奶去世的太突然,没有任何遗嘱留下,第一顺位继承人是你爸爸,从法律层面来说....”
坐在餐厅里的苏遇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胜算很小。
此时接近十一点,老城区漆黑的路上几乎看不见几辆车子。
司机开的又稳又快。
孟夏还没思索出个结果,车子已经开到小区门口。
付了钱,司机转过来朝她憨憨的笑了下,“小姑娘,麻烦给个好评。”
孟夏心里烦乱,但还是笑着点点头,顺手在打车软件上划了个五星。
一直烦乱到走进电梯,孟夏站在按键前,按了个七,看着平稳上升的楼层,分神又去想苏遇的话。
人死万事空。
这间老屋是唯一还留有郑南屏痕迹的地方,无论如何,她只想保住仅剩的一点回忆。
电子屏上的四层缓慢转成五层,电梯突然停住。
孟夏以为是五楼住户按下的电梯,往里退了退,留出空间。
门却迟迟没有开。
厢体外部传来类似机械卡住的“咔咔”声。
一切就像按下暂停键,楼层没有动,也感觉不到电梯的上升,除了咔咔声什么也没有。
脑中一闪,孟夏不觉想起昨晚。
漆黑的电梯,闪烁的照明灯……
她有些害怕,下意识退到角落。
持续了几秒后,奇怪的声响消失了,孟夏抬起头,想看看电子屏幕是否恢复正常。
头顶的照明飞快的闪了下。
孟夏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她扑到按键边,把所有的按键都按亮,按下最后一个按键的瞬间,电梯陷入一片漆黑。
几秒后,电梯开始急速下坠,猛烈的惯性把孟夏甩到空中又狠狠扔在地上。
落地时巨大的痛感将她淹没,极度恐惧中,眼前浮现裴妄的脸。
“咚——”一声巨响后,电梯停止了下降。
照明应急灯闪了几闪,恢复平静。
孟夏紧紧闭着眼睛,伏在地面上,浑身都痛,心口更是绞痛到无法呼吸。
缓了一会,尝试动了动手脚,痛感传来,孟夏倒吸一口凉气。
很痛。
但好在只是碰撞的皮外伤,
她扶着厢体墙壁往按键方向挪了挪,按动紧急呼救按钮,却没有回应。
几次后,孟夏脱力地靠坐下。
电梯空间窄小又逼仄,连平躺下都做不到,仰头看着应急照明微弱的灯光,眼泪无知觉的滑落。
她要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她?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厢体重新传来咚咚的异响。
来不及擦眼泪,孟夏重新伏在地面上,眼泪顺着鼻尖流进嘴巴,又咸又苦。
“孟夏!孟夏!”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咚——”又是一声巨响,厢体剧烈抖动了下,那声音也随着抖动变得更清晰。
“孟夏!回答我!如果你能听见,回答我...”
尾音轻到有些颤抖。
在孟夏的记忆里,裴妄的声音从来都是低沉的,语气从容,镇定自如,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
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如此撕裂崩溃。嘶哑到落在耳中迟迟没有认出,这是他的声音。
“裴..”她只说了一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
外头安静了一瞬,电梯门缓缓打开。
楼道灯光划破黑暗,高瘦的人影以身为挡,死死抵住狭窄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