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地牢中的少女解救出来,探事司的差吏将其安排在一间干净的禅房,并让探事司的编外人员韩晚浓看着。
这一班少女或放声大哭,或静默无言,韩晚浓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安慰受伤的她们。
她伸出一双臂膀轻轻地抱住沉默的顾婷婷,让她头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地顺着她的头发轻抚。
“婷婷不怕,不怕,我们安全了,韩姐姐会送你们回家的。”
顾婷婷闻言,双手不觉微颤,抱住韩晚浓的腰肢,眼泪汪汪的。
“雪儿死了,被打死了……”
言讫,泪如迸泉,捶胸顿足。
探事司办事极快,很快将参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交易的僧人与寺中没有参与的僧众区分开来,并分别关押看守,等开封府衙囚车的到来。
李持安到少女们待的禅院,从门外看进去,见到韩晚浓柔声地拍背安抚小姑娘,纪三娘子紧紧拉着她姐姐的手,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害怕模样,还有那个肉乎乎的像大福娃娃般的王五娘子笑着安慰其他小姑娘……
齐廷走来,见头儿在禅房门外,便走进来。
“头儿,梁捕头带人过来了,现下正在安排。”
他们找到拐子窝救出被掳走的小姑娘,开封府尹卫长君就不会顶着黑眼圈来烦探事司了。
李持安颔首,便收回眸光。
齐廷往屋内望了望,这些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个娉婷胜天仙。
“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拐子为了钱财,把别人家如珠如宝的女儿掳来当货品卖赚钱,千刀万剐了那些死货都不够。”
李持安淡声道:“走吧。”
“哎,头儿,等等我。”
听得外头的动静,纪晏书抬眸从窗看去,只见李持安步履匆匆出了禅院的外门,他的属官忙跟在后头。
她们能平安出了地牢,多亏有探事司和梁捕头。
*
梁捕头等人拉来不少囚车和马车,连夜审问,将一干犯事者从觉明寺僧人中摘出来,问明拐人的时间、地点、人数、交易去向等,一一登记成册。
齐廷带着一帮捕快和探事司的几个兄弟来到塔林,支起灯火,拿着铁锤、铁锹、撬棍、锄头等用具,推石塔,掘地。
满地月色,若梨花白。
风中松叶树,灯下白骨人。
排得整整齐齐的一地尸骨,饶是办案多年的梁捕头也不由得惊愕失色。
梁捕头将头别过去,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道:“齐指挥。”
齐廷闻声放下手里的骷髅头,起身走到梁捕头的面前,摇了摇戴手套的双手,“梁捕头,我不便,就不见礼了,勿怪!”
梁捕头见齐廷身上挂着各种沉甸甸的验尸工具,嘴鼻用口巾捂得严实,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眼睛。
“如、如何了?”
齐廷道:“如他们说的,十座小塔埋了十个小孩儿,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从尸骨的伤口看,有的是钝器打碎脑袋死的,有的尖刀刺死的……这些孩子死前受了不少的磋磨。”
梁捕头闻言沉默良久,步履似乎有巨石束缚,靠近尸骨的步伐格外沉重缓慢。
他矮下身子,看向地上残损的孩童尸骨,眼眶不由得漫上水雾,心如刀割般疼痛。
“这些孩子该有……有多疼啊!”
说罢,泪如雨下。
这些孩子长至现在,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或许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或许读书科考登第赴琼林。
他们本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本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
一朝不幸,百事成空。
梁捕头抬手抹干眼泪,扶膝而起,恨声道:“那帮挨千刀的杀才,不让他们死在刑律下,我梁正明扒了这身捕快服。”
梁捕头转身离开。
齐廷脸色平淡,“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小弟弟,别觉得哥哥冷心冷情,哥哥见多了生死离别,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合手朝地上的孩童尸骨躬身拜了拜,“这个地儿不干净又冰冷,你们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
“你们在那头若听得见,便托梦给哥哥,告诉哥哥你们爹娘在何处,让哥哥与梁捕头叔叔送你们回家。”
作尸格的逻卒走近,“齐哥,你不给颗糖,这些孩子可不会理你。”
齐廷睨他问道:“都记录好了?”
逻卒将小笔的墨汁甩干,收入尸格册的小夹缝中,“身长、年岁、性别、尸骨破损处等都记录好了。”
齐廷淡声吩咐:“明日中午时,我要这些孩子的画像交到开封府。”
逻卒埋怨道:“齐哥,头儿难我们下头的就算了,怎么你还难我们,描骨画像哪有那么容易。”
头儿说明日傍晚要画像,还要做成寻人招子送到开封府,到了齐哥这里,时间改成明日中午了。
上头使唤下头,下头压榨下下头,这份差事干得真是辛苦!
齐廷闻言,沉重的脸色被气得轻声一笑。
他不由得厉声道:“我们穿的这身衣服是老百姓给的,你们不思百姓辛苦,反而抱怨我难你们,你们对得起给你俸禄的百姓吗?”
“这些孩子,他们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如今却成了这冰冷石塔之下的无名枯骨。若不尽快让他们回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们又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通话发下来,齐廷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忙躬身作揖,语气委婉下来。
“对不住了各位兄弟,有劳诸位再辛苦一阵,咱们多费些心力,早日让这些孩子回家,咱们的心也能早些安定。”
逻卒闻言,神色一凛,忙收起满腹牢骚。
齐廷卸下身上的工具,转到一头,借着灯光,铺纸,拿起削尖的铅椠笔,眸光定案上的头骨上,根据三十六骨点法和三庭五眼,分析头骨面部肌肉的走向,进而推理还原死者生前的五官。
夜渐深,塔林内的灯火依旧明亮。
松风吹过,似乎带着孩子们的哭泣,让人心生寒意。
逻卒拿出身上的帕子,悄默默放到齐廷的桌案上。
齐廷余光瞥见案头的帕子,偷偷瞧了瞧,见兄弟们低头忙着,无暇注意他,忙拿了帕子将眼角要掉下的眼泪擦掉。
东风软,如积水空明的庭中的竹柏影轻轻摇晃。
颀长的人影投近,囚车中的人猛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