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救霍乾念,后救霍阾玉。
几次三番厥功甚伟,云琛算是彻底在霍帮站住脚。
不仅考察期直接通过,签下真正成为一名霍帮护卫的身契,更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她大概要荣升霍乾念身边的第四亲卫了。
虽然霍乾念迟迟没有下令,但众人实在忍不住,撺掇着叶峮搞了个庆功宴,说什么也要不醉不归一场。
叶峮安排好府中班次等一干事宜后,便叫夫人去买来好酒好菜。
一大帮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汉子,聚在叶峮家小小的后院,推杯换盏,划拳打架,好不热闹。
叶峮揽着云琛的肩膀,感慨道:
“青禹州那日,若不是你提前发现,给了我们调动时间,只怕……唉!不说了!喝酒!”
叶峮和云琛干了一碗,又高兴道:
“不过现在好了!这次你救了二小姐,又立大功,少主肯定舍不得杀你了!”
云琛疑惑,霍乾念知道她是带猫刺客吗?不禁发问:
“少主啥时候想杀我了?我怎么不知道?”
叶峮尴尬地咧咧嘴,赶紧扯开话题。
二人正喝着酒,花绝突然提着一个酒坛,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他站到云琛面前,面无表情地瞪了云琛一会,然后“咣当”一声,将酒坛重重砸在桌子上,开始给自己倒酒。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得看过来。
见花绝一声不吭,喝了一碗又一碗,众人不由哄笑着吹起口哨。
云琛有点迷茫地挠头,正要发问,却感觉肩膀一紧,一个身影自来熟地贴着她坐下,拿过她的酒碗喝了一口,笑道:
“花绝这厮是给你道歉来了!他犟得很,很少对谁低头,看他这样子,是真对你服了!你若不喊停,他今天非把自己喝死为止,方能表示他对你说不出口的歉意、愧疚、悔恨……”
云琛看着这个刚回来没几天的亲卫——不言。
听着他对花绝的激情解说,她好像突然知道,霍乾念为什么亲自给这个亲卫改名叫“不言”了。
只可惜,不言从来没体会到霍乾念的“良苦用心”,一边不停给云琛倒酒夹菜,一边又絮叨开:
“我在漕运上办差的时候就听说你了,能在水底潜一个时辰!是真的吗?太厉害了!哎对了,听说少主把隐月剑给你了,你剑法得多俊啊,才能让少主这么大方,以前那剑他都不让人碰的!我真佩服你!还有前几日,少主收拾韩家人的烂尾巴,据说当众把东西扔到韩家那个泼辣没规矩的大小姐脸上,太爽了!要不是你在青禹洲护了少主,少主哪有这甩手无情的机会啊!还得是你!云琛!哎你给我说说在祠堂杀玉家狗的情景呗,二小姐到底咋了,我问遍府里上下也没人知道……”
下水潜一个时辰?我是王八吗?云琛无奈好笑,被不言吵得头痛不已。
再看面前还在自杀式灌酒的花绝,她要是再不管,只怕花绝真的会“以酒自尽”。
她赶忙抢下酒坛,咣咣一顿猛灌,算是接受了花绝的道歉。
本就是一群铁血忠义的好男儿,男人之间无需多言,一坛酒足够化敌为友。
花绝明显喝高了,红着眼睛道:
“你当时干嘛不说,你只是半年前答应过人家红坊的姑娘,要帮人买发带而已!我还冤枉你喜欢男人呢!”
云琛尴尬咧嘴,心说:这倒不冤枉,不冤枉……
“当时不是要外出护卫吗?谁知道是生是死,我既答应过人家,总要没有牵挂的好。”云琛解释。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他们聚在一起吃喝笑闹,不过是想偶尔放松麻痹一下自己。
今日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的兄弟,也许明日就会天人永隔。
每次吃酒,叶峮都会摆几个空碗。
大家心照不宣,没人去问,都知道那是给战死在每次护卫行动中的兄弟们的。
可死的实在太多,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多的连叶峮都记不清名字了。
见气氛变得沉重,叶峮赶忙打圆场:
“嗐!今朝有酒今朝醉!那走路有摔死的,喝水有呛死的,难不成不吃不喝啦?咱干的就是护卫这行,凭本事活命,阎王要咱三更死,咱偏偏二更就死——吓他阎王爷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花绝却在一旁开始抽泣,哽咽道:
“云琛,我对不起你,不知全貌就编排你,不过少主拿柳条抽了我二十下,我脸肿了半个月,你呢?给你也打疼了吧?”
云琛毫不在意地摆手:“就打了我五下手心,挠痒痒一样,不疼。”
花绝听罢,“哇”一声哭了出来。
不言赶紧嘴替上场:
“花绝这小子心里只有少主,以前我来少主身边的时候,他也来了这么一出,说白了就是吃醋!哈哈哈!他需要点接受新人的时间。你不觉得花绝有时候挺像少主吗?有一阵他特喜欢模仿少主,吃喝拉撒,表情语气,神态坐卧,什么都要跟少主学,最后硬是给少主整烦了,被少主一砚台丢出去了……话说咱少主英俊潇洒,威风凛凛,身强体健,老少皆宜……”
听着那念经似的絮叨,云琛不好意思驳不言的面子,只得偏过头,用手挡着脸,小声问叶峮:
“你不是说,他极擅长隐匿追踪,算半个暗卫吗?那他办差时是怎么忍住不说话的?”
看着云琛备受折磨的样子,叶峮失笑:
“做暗卫的时候,说话会死;不做暗卫的时候,明显他不说话会憋死。”
暗卫极难培养,又非常神秘,成日里神出鬼没,只有主子本人知晓其情况。
霍帮财力雄厚,这些年也只培养出三五个暗卫。
不言难得算半个,已经很珍贵了。
“我要对不起少主了,一会我想给不言毒哑!”云琛说。
叶峮重重点头,“行,我给你盯风!”
酒过三巡,一群大男人喝了半夜,纷纷离席散去。
哭天抹泪耍酒疯的花绝,是被絮絮叨叨关不上嘴的不言扛走的。
云琛最后一个离开,见墙边摞着两大筐刚刚喝完的空酒坛子,她便一边笑骂着花绝,一边顺手扛起筐子甩在肩上,大步流星而去。
叶峮的夫人胡氏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不禁眼神一暖。
那些个酒坛子,她每次都要搬好几趟,蹭的裙子上都是灰,忍不住感慨:
“今日新来的那个小兄弟,就是你说的云琛吧?看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叶峮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扫进桶里,与胡氏一起打扫。
“才刚十七,人小,但本事不小,是个好苗子。”
胡氏笑道:“希望咱家小子将来也能这么有本事,长得好,本事好,人也好——他还帮我把酒坛子扛走了。”
一说到自己儿子,叶峮心里不自觉地换了个站位,用更加审视和旁观的角度去看云琛。
叶峮心想,如果我的儿子将来是这样……
想了一会儿,叶峮直摇头,“不成,咱儿子不能像云琛这样,不能不能!”
“你天天云琛长云琛短,这会咋了,又看不上了?”
叶峮突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表情凝重地看着空中,叫胡氏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叶峮想了很久,只是摇头叹息,“算了,我说了你也不懂。”
听了这话,胡氏登时柳眉一拧,拽着叶峮坐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这行啥事我不懂,你说说看!”
叶峮拗不过胡氏,只好在桌子上选了块干净地方,将三根筷子摆成一个三角形,道:
“护卫之术乃攻、防、守,‘攻’占首要,‘防与守’虽次要,但占八成,方能保命,有命才有‘攻’。可云琛是这样——”
叶峮一把打掉两根筷子,将仅剩的一根摆正,直冲向胡氏。
一瞬间,胡氏感觉冲着自己的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把剑。
“云琛几乎没有‘防和守’,只有杀意十足的进攻,每一次动手都是全力攻杀。”
似乎怕胡氏理解不了,叶峮解释:
“一般护卫们动手之前,会估计敌我力量悬殊,知道要出多大力气。很多护卫干久了,为了活命和省力,特别精于此道。云琛却心无杂念,只有以命相博,好像早已将自己性命安危置之度外,根本不怕死。”
“不怕死?干你们这行,不怕死大约是最厉害的了吧?”
“是最厉害,但也死得最快。”
叶峮回想起云琛挥剑时的眼神,杀气腾腾,毫无惧意。
像是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留恋和牵挂,随时随地可以舍出自己这条命。
他又道:
“命是底线,是顾忌,是束缚。云琛不惜命,所以他最强,可这样的人又能活多久呢?”
胡氏半知半解地点点头,忍不住叹息:
“若是爹娘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哪舍得这么好的孩子出来卖命。我听你说,云琛之前已在各地武馆流转五年了,那便是十二岁前吃了练本事的苦,紧接着就出来流浪了,唉……才十二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