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以苗云云道歉,韶仁夫妻离场结束。
贺长风是跟着陆恂一道来的。
他最是场面上的人,笑着打圆场道:
“瞧瞧那些不省心的,姑姑的好日子也不肯消停,亏得我与行简来得及时,叫讨人烦得走了,咱们且进去多喝两杯,再别堵在这儿小花墙下面。”
他面上带笑,瞧着和善,其实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也是,能与陆恂交好,又能是什么好人。众人从善如流,看完了热闹,都各自散了,往花厅去。
长公主对这个侄儿从来没脾气,明明是他们仗势欺人,偏说得好讲理似的,笑骂道:
“就你会说嘴。”
贺长风这回拿着把象牙镂雕扇,小巧玲珑,精致珍奇,握在他手中倒不显女气,与他一身宝蓝云纹锦绣长袍相得益彰。
他笑嘻嘻应下,转头朝兰先生道,“听闻先生要奏琴?”
他与陆恂明明才来,却像是什么都知道。
兰先生从来处变不惊,任由贺长风打量,温和道,“以贺殿下生辰。”
贺长风问,“自容朝灭亡,我以为先生此生都不会再抚琴。”
兰先生自来神秘,年纪轻轻却握着整个大启的情报机构,据说他是前朝炀帝亲自培养。
却也是他,攻城时提供炀帝逃亡路线,使陆恂在蜀中一带彻底灭掉容朝精锐,覆灭前朝。
贺长风面上风流浅笑,轻摇折扇,一派潇洒不羁,其实问的话却犀利又尖锐。
一双桃花眼盯着兰先生。
若说陆恂的压迫感是天生的,可他一双含笑的多情眼,竟也有十足的威慑。
有贺长风的地方,总是目光聚汇的焦点,在场众人有那走的慢的,个个都恨不能将耳朵竖起来,好听清兰先生的回答。
兰先生什么都没说。
不是退缩、胆怯。
只是不在意,一笑置之,轻描淡写地掠过,似一场春夜里的绵绵细雨,无痕无觉,等闲视之。
便显得贺长风小题大做。
“好了,”长公主接过话头,“先生要抚琴,我也好些年未曾碰过琵琶,不如你我合演一曲,看看姜氏那小丫头能不能跟上咱们的曲调。”
兰先生从善如流。
栖月肉眼可见的激动,眼睛亮晶晶闪着光。
皇天不负有心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偶像居然要给她伴奏!
今天是什么大喜的日子。
陆恂冷眼瞧着,突然出声,“很激动?”
他声量不高,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栖月瞬间清醒,接着头皮发麻,这才想起自己闯的祸事。
下意识想摇头,又及时止住,目光躲闪,不敢抬头,憋了几息才出声:
“夫君,你来得好及时,一下就替我解围,好厉害。”
“是吗?”陆恂面色如常,轻描淡写,“看起来,你似乎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
栖月猛的抬头,却撞进陆恂垂下的,深黑又沉静的眼眸里,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她。
这是两人自那晚过后头一次见面,中间隔了小半个月。
生疏、忌惮、隔阂、猜忌。
然而这一眼唤起的,却是那天帐中昏昧的光线,和耳畔又轻又沉的呼吸。
不论是栖月还是陆恂,彼此很快移开目光,心头划过些微不自然之感。
“夫君,”忽略热血上涌的感觉,栖月轻声道,“你忙了好些天,我都怕今天也见不到你。”
“你这么能惹事,还怕见不到我。”陆恂声音浅淡,叫人听不出情绪。
栖月这会儿已从巨大喜悦中恢复理智,她出声解释,尽量美化自己。
又不是面对长公主,她也不再笨嘴拙舌:
“原本她们说了我好些难听话,我都忍了,只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可她们还欺负娇娘!嘲笑她,嘲笑咱们家,我才忍不住的。”
“咱们家”几个字她特意加重。
可她声线本就轻软,加重音后倒多了几分撒娇缠绵的意味。
陆恂总结:“原来你是深思熟虑后打人。”
不是冲动行事。
“……”栖月不合时宜地想笑,陆恂是真的有几分冷幽默在身上,可她现在有错在身,便垂下一双灵透的眼睛,这时还不忘装可怜:
“我以后再不会给夫君丢脸,她们如何在背后说人,我都忍着。”
陆恂问:“忍得住?”
栖月一本正经,“我可以假装坚强。”
明知她是装的,陆恂还是问,“她们都说你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要讲究技巧。
有些话由她自己说出来,效果便不如旁人来得好。
栖月伸手扯了扯陆娇的袖子,一行人往花厅去,栖月眼疾手快将陆娇这个导火索留下。
陆娇当即从隐身状态恢复,接下大哥的问话,好工具一个人,“说她贱,说她不要脸,凭借一张脸狐媚上位之类。”
陆恂:……
这些刻板批判,何尝不是他自己当初的认知?
那时他不许远舟与她,本质上与今天那些人的观念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现在,被误解的人换成他与姜氏而已。
陆恂沉默以对。
“陆恂哥哥!陆恂哥哥……”
这熟悉的夹子音,栖月抬头去看,果然是嘉元县主。
嘉元县主方才发髻乱了。她今日梳的又是极为繁复的飞云髻,便去了别处梳妆,好容易弄好,也错过了一场热闹。
听说陆恂来了,便赶着过来寻他。
原本栖月几个的站位,栖月在中间,陆恂身形高大优越,走在最右边。
正常情形,她走到另一侧,也能与她的陆恂哥哥亲近。
可她偏不。
娇俏地奔过来,花蝴蝶一般,一挤一推,栖月便被挤出去,连着身旁陆娇都受池鱼之殃。
两个小女子对视一眼。
说不上是不是方才收拾苗云云培养出的默契,总之,栖月给了她一个眼神,陆娇明确接收。
嘉元县主骄傲惯了,才不管挤到人家两夫妻中间合不合适,自顾自道,“陆恂哥哥,你今日怎得来这样晚?听说你最近在追查前朝余孽,是不是很辛苦?你才从幽州回来,都没消停过……”
她小嘴叭叭不停,陆恂不应声,她也不尴尬,眼珠子转了转,又娇娇道,“陆恂哥哥,我今日梳了飞云髻,你看好不好看?七月说这发型很衬我。”
嘉元的话从来又多又密,陆恂基本不理会,直到听到这一句。
“谁?”
“陆恂哥哥问七月吗?是我婢女的名字。”嘉元笑得无知无觉。
陆恂的脸色沉下来。
幽黑平静目光的看过来,是雷霆万钧的压迫,嘉元知道,他生气了。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
他竟然这般在乎姜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