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能在陆恂的威慑下挺住,包括嘉元自己。她已经做好道歉的准备,一旁的栖月开口道:
“哥哥,娇娘今日梳的望仙髻,我感觉不是很衬她,你觉得呢?”
她又叫陆恂哥哥。
且问的话与方才嘉元所说相差无几。
说不上松口气还是其他,嘉元瞬间跳脚,转过头就叱责道,“陆恂哥哥平日忙的是朝廷大事,哪管这些琐事?”
栖月幽幽道,“我当你不知呢~”
嘉元一楞。
不等嘉元说什么,陆娇接话,十分好奇的模样,“县主既知这个道理,为何拉着大哥问个不住。”
栖月主动答疑,“大约是因为县主,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陆恂勾起唇角,他身量高,轻易越过嘉元,偏头看过去。
栖月一身茜色衣裙,身段玲珑纤细,皮肤细白,脖颈修长,樱桃嘴唇红润,柳叶眉弯弯,眼波流转间实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清丽媚态。
尤其是奚落嘉元时,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都蕴藉着灵气。
“真是个难得的品质,”陆娇笑道,“回头等我有了孩儿,也教他们这么做。”
栖月好热心,“不如取名小嘉小元,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嘉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身边这两个小贱人嘴快得很,话又密,她一句话也插不进!
“陆恂哥哥~”
嘉元不依,跺着脚撒娇,“她们欺负我!”
栖月便道:“县主又‘严于待人,宽于律己’,娇娘快学着点。”
陆娇笑着应了。
几人是往花厅的方向去,嘉元这一跺脚一撒娇,步伐便慢了。
陆恂是不可能为她停留,她这一慢,前面三个便越出她一截。
嘉元无法,只得自己提着裙摆又追上去,重新将人挤开。
栖月好脾气得很。
根本不敢与她正面为敌。
可不等嘉元得意,陆恂已经往男宾那边,临行前对栖月道,“今日事少,散席后一同归家。”
栖月应好。
陆恂哥哥真会扎心。
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才是一家人,散席后可以一起回家。
只有她不是。
嘉元白着一张脸停在原地。
等人都走了,陆娇又扭捏起来,“别以为我是帮你,我只是看不惯苗云云和嘉元而已。我还是不喜欢你。”
栖月见她神情硬邦邦的,眼睛却不肯看自己,不由露出浅笑,梨涡隐现,柔声道:
“我知道,不过我很喜欢你呢。”
陆娇更不自在了,“你……你放尊重一点,你这女子,怎半点矜持没有?”
栖月笑意加深。其实她是个爱恨随心的人,从对长公主毫不掩饰的崇敬便知,她情绪并不内敛,反而很愿意表达。
“那下次你若还讨厌谁,便带上我好不好?我替你骂她!”
陆娇想笑,又将嘴角往下压了压,有些傲娇,“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找别人?”
“因为你可爱啊,”栖月生了双极漂亮传神的眼睛,笑起来尤其甜,“而我也没有朋友。”
有时候,真诚是一把最锋利的武器,尤其是对付陆娇这种嘴硬心软的人,能劈开外头坚硬的壳,直达内心。
比如现在,陆娇便觉得栖月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
不过是长得白了点,眼睛大了点,嘴唇红了点,身段婀娜了点……而已。
就是很普通的漂亮啊。
谁说她狐媚啦!
陆娇不耐烦道,“再说吧。”
如果她不是走得那般急切,耳朵尖还有点红的话,会显得更酷一些。
栖月轻轻笑起来。
……
长公主殿下和兰先生要合奏一曲的消息,已经迅速蔓延开来。
栖月不知,可京中之人,哪个不知这一曲的含金量。
听闻兰先生四岁学琴,一手古琴出神入化,即便是好逸荒淫的炀帝,也曾夸赞道,“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卿之琴技,曲高和寡。”
自容朝灭亡,新朝建立,兰先生再未抚过琴。
都只当他祭奠亡君,今生不会再碰琴。
今日却有幸,能得一向深居简出的兰先生奏曲。
“这位世子夫人,真是好大的面子。”有人半真半假,酸溜溜道。
若只单单奏曲倒还罢了,众人自当洗耳恭听,却是为献舞伴乐。
割鸡焉用牛刀?
舞艺一门,实在难称高雅。
不过是伎子们谄媚往上的手段,常常见于教坊,扭腰摆臀,水蛇媚态,不过取悦男子的玩意儿。
“轻声些,你忘了韶大人夫妻因何离席?别得罪了长公主。”
“得罪长公主还是轻的,世子也来了,可别叫那活阎王听到!”
有人便道,“夫人这般抛头露面,他都不在意,咱们只当看个乐子罢了。”
引起一片议论窃笑。
陆恂自然也听闻栖月要献舞的事。
怎么说呢?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印象足够坏,低到不能再低,没有任何一点期盼转圜,那他对她身上发生的任何事,便都不会很难以接受。
比起众人的议论,陆恂倒更好奇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相处过后,陆恂知道姜氏很有些小聪明,平日做事也惯会看眼色。
她不会做这等于自己来说无意义之事。
能招来长公主和兰先生为她伴乐,足见她的能耐。
明明是对栖月最有偏见的一个人,此时却带着最没有偏见的眼光,等着接下来的那首《十面埋伏》。
花厅前有一大片空地,此时已经腾挪出来。
一旁放置古琴,一旁放置琵琶。
时下风气开放,并不过分讲究男女大防,不过饮宴,也都男女分席,女宾在花厅,男宾隔着帷幕在水榭。只是为栖月献舞,才搞出这样大的阵仗。
贺长风与人寒暄一阵,不知何时来到陆恂身边,也不刻意看他,只说,“弟妹在南边长大,大约与咱们习俗不同,何况还有长公主和兰先生为她伴乐。”
其实也是种变相安慰。
至少在贺长风心中,跳舞乃微末伎俩,即便有两位贵人作伴,依旧是贱事。
陆恂扭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因为他当真不这么觉得。
且隐隐有种预感,或许今日之后,舞艺便不再是一门下流微末之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