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月笑的脸都快僵了。
难怪陆恂对这样的雅集不屑一顾,因为是真的很无聊。
即便再有其他目的,吟诗作画总是主题。等人都到齐了,尤氏说了今日的拟题,便是这十里桃林,灼灼桃花。
一时间,大家自去构思。
当然也有如栖月般不参与的夫人小姐,只是人数不多。
陆思早跑到一旁去想诗词句子,栖月坐着多饮了两杯桃花酿,略微有些上头,起身准备去散一散。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有些热,栖月倒是不怕晒,但她怕热,于是信步往湖边走去。
桃林东面是一汪极大的落霞湖,湖水清澄明澈,泉水叮叮咚咚,桃花纷纷然在紫霞湖上流淌,何其静美。
清风徐来,好不惬意。
“世子夫人好雅兴。”有人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宁静。
栖月扭头,看向身后。
是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夫人,一身淡紫衣裙,端庄秀美,只是看向她的眼神,礼貌中又带些复杂。
方才引见过,栖月知道她是安阳侯夫人。
见她立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栖月便笑道,“怎么不去作诗?”
安阳侯夫人顿了片刻,“已作成了,出来看看景致。不料在此见到夫人在此,倒是有缘。”
栖月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地方就这么大,能来这雅集的人,岂不都是有缘人。
今日她听了不少奉承,无一例外都是因为陆恂,想要通过她攀上陆恂这颗大树。
栖月哪能做了陆恂的主?
对这些话便只笑笑便罢。
安阳侯夫人显然话未说尽,不甘心地立在一旁。两个人对着同一片湖光山色,却话不投机,站在一处也显尴尬,于是栖月转身想走。
“世子夫人当真不认识我吗?”
这回栖月是真的惊讶。
她原以为安阳侯府夫人寻来是借机攀谈,为自家夫君谋求好处,原来搞了半天,竟是因为自己。
只是栖月当真不知她是谁,方才广平侯世子夫人介绍得实在粗糙。
于是不动声色的回视。
“我姓李,陇西李氏。”
她声音不大,被风声送过来,却有种在栖月耳边炸响的效果,“三年前,夫人差一点便与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成了一家人。”
栖月被这话搅得一时心乱如麻。
她知道那时陆远舟正与陇西李氏议亲,只是这句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作何解?
她与陆大人,是一场谁都不曾料到的意外。
栖月天生是个招福的笑模样,只是当她板起脸来时,尤其显得冷酷漠然,“你想说什么?”
想说什么?
李氏一时有些茫然。
那时家中为她议亲,说的是显国公府的二郎君,她原是不愿意的。
她比陆二郎还大三岁。
何况在她心中,真正钦佩的是陆家大郎那般文武双修的英雄。
只是父母命不可违。
她便也应了。
但那陆远舟却突然跑过来,与她说他心仪一女子,心中十分爱慕怜惜,即便他娶了自己,也不能做好丈夫的责任。
十五、六岁的少年,说起心上人时,眼中满是澄澈璀璨的光,却终究无法抵抗家族的压力。
“她即便做妾,也是我最爱的人。”
他说着最豪迈、最天真的誓言,却同时伤害了两个女子。
一个女子对婚姻的憧憬与向往,因他的一句话,在尚未开始前便已泯灭。
他更不晓得,当家主母能有多少手段整治夫君的“真爱”。
李氏深受羞辱,却到底端着世家大族的架子,并未与他撕闹,而是问道,“那女子……你的心上人,是谁?”
“栖月,姜栖月。”
永生永世,李氏都不会再忘记这个名字。
可是后来,她没有嫁进显国公府。陆二郎去了西陲,而姜氏,却做了世子夫人,备受世子宠爱。
这是李氏在姜栖月这里,受到的第二份羞辱。
她不明白,这女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叫兄弟二人都为她所倾倒。
姜氏甚至连作诗都不会。
等她看到姜氏离席,鬼使神差的,她也跟了上来。
“二郎君当年找过我,”李氏看向水中落花,“求我给你一片容身之所,求我答应你进府做妾。”
哪怕陆远舟态度再强硬,都不过是虚张声势。他若真有魄力,大可不必与她家议亲,自娶了姜氏了事。
而不是贸贸然跑到女方家中,宣誓自己的真爱。
说到底,还是软弱。
李氏说完,痛快看向姜栖月。她承认她的恶意,因为陆远舟,因为当年的亲事,甚至是因为陆恂。
但出乎意料的,姜栖月面上并未浮现出类似羞愧,窘迫等种种表情,她只是静静回视自己,声音清甜柔和:
“所以呢?”
她问,“跟我说这些,是想要我与你道歉?那时——”
“你们并未定亲。”
春光洒在湖面上,像是铺了一层跃动的碎金,栖月站在那里,光晕染在她微微下垂的睫毛之上,睫尖恍若沾了一层细细金粉,便是春光也独独爱她。
栖月也是后来才知陆远舟与陇西李氏正在议亲,倘若他们一开始便已定亲,无论如何,栖月都不会招惹陆远舟。
她不是什么贤淑贞静的女子,有**想法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但她从未想过与人做妾。
栖月自己是庶女,尝够了苦楚,她不想将来孩儿与她一样,需要仰人鼻息讨生活。
李氏没料到她会这般诘问自己,愣了一愣,才继续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告诉你。”
不是的。
她话中全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看吧,世子夫人又怎么样,当年还不是差一点成了给我端茶倒水的奴婢!
栖月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其实衣袖下手都在发颤。
陆远舟跑去找李氏,让她做妾,那时候的姜栖月,她知不知道?
伤不伤心?
她不是非陆远舟不嫁。
她是位卑,是身不由己,是想要抓住浮木的快要淹死的人,可与陆远舟做妾,和被父亲嫡母安排与人做妾,又有多大区别?
因为陆远舟年轻?爱她吗?
妾通买卖,仍旧是被人随意支配的玩意儿。
她想过很多种跟陆远舟分开的可能,无论哪一种,她觉得自己都能很好接受。因为家族反对,不论是她或是他,坚持不下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人可以不认输,但不能认不清形势。
三年时间,就像是一条流淌的河,带走一些情绪,留下一点感悟。
只是如今她蓦地跨过时间的长河,过去的冰山一角,骤然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她面前,栖月很懵,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我先走了。”
栖月体面告辞,面上平静镇定,心里头却一片茫然。直到广平候世子夫人找到她,笑着说,“世子来了,正找你呢。”
陆恂来了?
栖月忽然就生出一种迫切的心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