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道的食物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沈戎之前从没有想过,此刻提及,确实也感觉到有些奇怪。
在如此天寒地冻的天气中,绝大部分的作物根本就无法生长,如此多的百姓又依靠何种方式生存?
“我小时候就觉得特别纳闷,咱们都知道这粮食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以前也听老人说咱东北道是白山黑水的好地方。可等我长大了却发现,东北道哪儿有黑色的土地,哪儿有遍地的大豆高粱?放眼看去,只有这令人厌烦的雪花。”
许虎将手伸出窗外,看着落在掌心之中的晶莹,自言自语道:“可不管这雪下的有多大,我从没有看见米铺里的缸空过,街上的市场没有瓜果售卖,吃的喝的从来没有短缺过,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许虎话音顿了顿,忽然摇头失笑:“哈哈,这感觉,他娘的就像咱们是被人给圈养了起来一样。”
话说到此,沈戎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红满西曾经讲过的往事。
环外百姓的处境又与环内截然不同,里面的人吃喝不愁,外面的人自生自灭。
沈戎倒不觉得这是区别对待,反而觉得像是一场对照实验。
看看那种生活状态下的倮虫,能够产生更多的气数。
“所以这就是倮虫,戎子,你说对吗?”
许虎轻声道:“他们是吃人的虎,我们是两脚的羊,所以这世上才会有这种拿来称量我们性命的钱。”
说话间,许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他仅有的最后一枚铁命钱,递给了沈戎。
“这是干什么?”沈戎疑惑问道。
“我听说,马哙现在已经离开了城防所,而且是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突然离开。”
许虎缓缓说道:“像马哙这种成了精的老牲口,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肯定会咬很多人出来跟他一起陪葬。可据我所知,他手下的走狗一个都没有被处理,这就说明马哙并没有出事,而是被调动到了一个不能明说的位置,很可能就跟戎子你一样。”
仅从一些倮虫同僚提供的消息中,便能将马哙的去向推测出个大概。
如此缜密的心思,不由让沈戎心头一惊。
在经历过一场险死还生之后,似乎让许虎整个人变得比以往更加的敏锐。
“我也不知道这枚钱币能够帮到你多少,但现在的我也就只能做这么多了。”
铁命钱被塞入手中,沈戎将举在眼前,默默打量。
“福祸在己”
“命由人定”
看着钱币前后刻印的文字,沈戎只感觉到一阵的刺眼。
提供这枚命钱的人,早已经遭了祸,没了命。
使用这枚命钱的人,反倒是享了福,改了运。
沈戎忽然觉得,真正该刻在上面的,不应该是这两句话,而是‘福祸不由己,命由他人定’。
许虎见沈戎沉默不语,目光中浮现愧疚,语气诚恳道:“戎子,我并不是要用自己方式来捆绑胁迫你,逼你保护我们一家的安全。我只是自责把你卷进了这场是非当中,是我对不起你...”
“一枚铁命钱,实在是有点少了啊。”
沈戎突然感叹一句,打断了许虎。
许虎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黯然,眸中愧色更甚。
“算了,谁让我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呢,这三张车票就换给你吧。”
沈戎摸出从春曲馆买来的三张车票,亮在许虎的面前。
新印刷的车票上油墨明亮,正面绘制着黎国独特的环形地貌,一辆列车横贯其中。
背面则标注着车次、时间和座位。
“这...”
许虎蓦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戎。
“拿着这三张套票,你们可以随时下车,中途经过任何站点都不用再额外补钱,回来的时候也一样。唯一可惜的是这趟车的终点不是南国,而是东北道的三环。”
沈戎笑道:“你就当带着大娘和燕儿出去玩一趟,好好散散心。”
许虎两眼微红,定定看着沈戎,急声追问道:“戎子,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一个马哙还不配让我冲动,我只不过是喜欢主动罢了。”
沈戎摇了摇头,说了句许虎听不懂的话:“对方现在已经伸了手,总不能让我们光挨打不吭声吧?”
.....
五福楼位于五仙镇西北的清平里,是整个镇子内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三层高的红漆雕楼,一楼摆满了八仙桌子,拱卫着中间的一方书场戏台。二楼回廊是带隔断的雅间,三楼则是只招待贵客的包厢。
华灯初上,整个五福楼内觥筹交错,正是热闹的好时候。
此时台子上唱的不是两脚踩在泥地里的二人转,而是早已辉煌不再,如今只在北国还有流传的吉剧。
板胡急弓如裂帛,唢呐声陡然而起。
扮演匪首的丑角恶相横生,跺脚亮相,两手一抻身上的黑熊皮袄,像是在抖落一身厚雪。
“白山沟里黑水河,虎头寨中枪炮多。坐吃八方横栏路,血泪点烛肉熬膏。”
匪首一甩髯口,拔出腰间的匣子炮。
“昨儿个崩了个良善汉,今儿个再杀个女儿郎!”
旦角扮做那为民除害的巾帼女将,以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台中,头上红巾缠裹,一双柳眉如刀。
“老鸹窝中老鸹叫,姑奶奶我快刀正磨好!”
女将横刀一展,寒光凛冽,照耀台下人眼。
“黑水河冻三尺厚,剥下虎皮做衣袍!”
后方吹拉弹唱的班子此刻帮腔齐唱:“哎呦喂,有道是冰窟窿撞见火燎毛,试看猛龙成虫,还是虎卧如猫!”
“好!”
台下掌声如雷,众人齐声喝彩。
一张位于角落里的八仙桌旁,沈戎端着酒杯,看了眼舞台旁边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剧名,《寒江狭路》。
唱的是关东匪帮和剿匪女侠之间的传奇故事。
“老沈,你这次是真有点冲动了。”
叶炳欢苦口婆心说道:“你好好想想,马哙能突然从一只倮虫变为胡家弟马,这背后会是谁在帮他,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而且红满西能让他加入暗警,说明已经低头认了输,咱们这时候动手不止要得罪胡家,还可能得罪红满西,那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