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涌上的腥甜感和阵阵眩晕,竟迈开脚步,在弥漫着浓重药味、汗臭味以及病人秽气的狭小空间里,缓缓踱步。
他走到那个跪地的妇人面前,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起来吧,会好起来的。”
他又看向其他病患:“都安心等着,药……很快就好。”
他的脚步很慢,甚至有些踉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刻意靠近那些咳嗽得最厉害的病人,甚至“不小心”让一个病人咳出的飞沫溅到了自己的衣袖上。
快!快传染给我!让我病倒!让我死!他内心在疯狂地咆哮,表面却是一片镇定,甚至带着悲天悯人的关怀。
就在这时,医馆那本就拥挤的门口,猛地传来一阵更加喧哗的骚动!
“开门!让我们进去!”
“听说有神医!有救命药!”
“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哭喊声、叫嚷声、拍门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开水。
原来是外面的百姓听到了风声,得知医馆似乎找到了治疗瘟疫的法子,一传十,十传百,全都疯了一般涌了过来,将小小的医馆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负责守门的药童和徐刚的亲卫根本拦不住这汹涌的人潮,被推得东倒西歪,有人甚至被挤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都别挤!”徐刚皱紧眉头,强提一口气,运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喝道,“想要治病,就给我老老实实排队!再敢喧哗冲撞,一个都不治!”
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但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威严仍在。
然而,死亡的恐惧足以让人丧失理智。
人群只是稍微安静了一瞬,便又故态复萌,甚至更加焦躁。
排队?谁知道排到什么时候?万一药没了怎么办?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突然,一个异常粗哑蛮横的嗓音传来!
人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破烂却凶神恶煞的大汉,蛮横地推开挡路的人,径直闯了进来。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酒气和汗臭混杂的难闻气味,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用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医馆内。
那些原本焦躁不安的百姓,一看到他,竟纷纷瑟缩着后退,即使心中再急切,也不敢再上前推搡,场面诡异地安静了几分。
“是……是‘混地龙’张天霸!”有人低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畏惧。
这名叫张天霸的,是这奉高县城里有名的地痞无赖,平日里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偏偏生得一身蛮力,寻常三五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官府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百姓们更是敢怒不敢言。
张天霸咳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似乎在主持大局的年迈的高越,几步冲上前,一把就揪住了高越干瘦的衣领,吼道:“老东西!少废话!老子在外面都听见了!你们这里有神药,能治好这瘟病!快!给老子拿来!老子快咳死了!”
高越被他揪得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摔倒,年迈的身躯哪里经得起这般粗鲁对待。
但他行医一生,自有风骨,强忍着不适,挣脱开张天霸的手,不卑不亢地仰视着这个凶神:“这位壮士,请放尊重些!药引刚刚备好,汤药正在煎制,是否有效,尚需验证,并非什么神药……”
“放你娘的屁!”张天霸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凶光毕露,“当老子是三岁小孩?!外面都传遍了!说是将军舍了心头血做药引!还能有假?!少跟老子磨叽!老子等不了!现在!立刻!马上!把药给老子端上来!不然,老子今天就拆了你这破医馆!”
他撸起油腻的袖子,露出古铜色、虬结如老树盘根般的粗壮胳膊,一副蛮不讲理,随时准备动手的凶恶模样,恐怖的气焰让周围的百姓更加不敢作声。
高越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连退数步,脸色发白,却依旧据理力争:“壮士息怒,药材炮制,火候拿捏,皆有章法,岂是儿戏?将军舍身取血,更是大义,我等必当……”
“闭嘴!老东西!”张天霸唾沫横飞,根本不听解释,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虽然脸色惨白、身形看似摇摇欲坠,却一直冷眼旁观的年轻人身上。
这人是谁?
张天霸眉头一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邪火。
这小子看着细皮嫩肉,不像是个染病的,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看热闹?
尤其是他那眼神,平静得过分,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
这让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的张天霸,更是怒不可遏!
凭什么?!凭什么老子受这活罪,这小白脸却跟没事人一样?!
徐刚确实在冷笑。
不是嘲笑张天霸的病痛,而是觉得可笑。
都病成这样了,气息奄奄,眼看一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不想着怎么求医问药,居然还有力气在这里撒泼耍横,为难真正想救人的大夫。
这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不过……他喜欢!
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死亡威胁,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哪儿来的弱鸡?!”张天霸凶狠的目光盯住了徐刚,声音粗嘎难听,“看你这模样,怕是连风都吹得倒!这里没你的事,给老子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眼!”
他见徐刚面生,衣着虽然普通却干净整洁,与周围那些病患家属的狼狈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徐刚身上没有那种瘟疫病人特有的虚弱和咳喘之态,这让他心里的不平衡感愈发强烈。
“呵,”徐刚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却极具挑衅意味的笑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下来的医馆,“想活命,就到后面排队去。先来后到,懂吗?”
那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张天霸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