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烨茴被母亲打了,用的是墩布棍棍。刚打第一下,墩布头就掉了。李烨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虽然她明白,母亲喜欢听她哭。她厌烦了哭着求饶、然后听一遍户口相关的“二等公民”理论。这理论她还是认的,她也确实很多情况下都认为自己是二等公民,尤其是初中后身边人开始无时无刻地彼此攀比……攀比球鞋价位、发夹品牌、文具品位,还有学习成绩、家庭背景、请客次数……李烨茴对这些不太懂,至今也还穿着奶奶从金五星买来的打折布鞋,还直言不讳地表示花好几百买球鞋的人都没什么了不起,因此直接被刷出榜单。
正因为生活一刻不停地提醒她在隐形榜单的弱势地位,因此她也疲于应付王小红的反复强调了。十二岁的李烨茴个子不高,但块头不小,她好吃,爱动,胳膊腿都结实粗壮得不行,因此这次被瘦弱的王小红按在床上,也自有点哄母亲的意味,她稍微挣扎下,母亲就会倒下的。
李烨茴屁股痛得像燃烧的火柴头, 脑子幻想着母亲被她一屁崩走的画面,竟吃吃笑起来。
王小红听不见哭声不停手的,竟直接把棍子打裂了。家暴进行了多久,刘炎炎就求饶了多久,这下直接跪下,甚至抱起王小红的大腿。王小红让老人走开,“我教育自己的孩子时不希望别人插手。”
以往李烨茴心里会想着让奶奶别添乱的,可这次她却想笑,母亲把她吃的拳头当做淘气给教育一番,可那是淘气吗?那是淘气吗?真不知母亲教育的是谁家的孩子。
王小红打累了,坐在床上喘气,可李烨茴还是趴着撅屁股,毫无畏惧地要榨干母亲最后一丝力量。王小红思考自己的“教育”怎么这次没从屁股打进脑袋里,便问李烨茴,“你说三个打架的理由。”
李烨茴说一个就够,“我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女的,这男的喜欢这女的,就要教育我。”
“人家教育就教育呗。他怎么教育你的?”
“他让我小心点。”
“对啊,你就是不小心啊,莽莽撞撞的,我就知道你要吃亏的。”
李烨茴把屁股收起来,“不是的, 他让我……”,她攒足力气大吼,“小心点!”
“声音大了点?”
“不仅如此,语气还很臭,好像我是他小弟,要被他管着……我才不要被他管!”
王小红突然笑了,“有些人就是嗓门大、语气重,不要想太多了。”
“不是的,他就是想出风头,他……”,李烨茴心中大呼不好,可眼泪倏然流下,越流越多,越流越凶猛,最终她一边抱怨母亲不理解,一边倒床上哭得稀里哗啦。
王小红看到李烨茴哭了,觉得教育成果达到了,原来就是小孩子过高的自尊心啊。
王小红一直教育李烨茴“争气”、有骨气,算是有成效了,可人这一生将遭受诸多磨难,而隐忍是必要的,现在是时候教会她低头了。于是李烨茴一边哭着,王小红一边说一些“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人刮目相看的不是拳头,是本事,要好好学习……”,“女孩子之所以为女孩,是要用女孩子的力量去征服别人的,不可能总是打架的。”
这些话李烨茴都没听进去,但母亲的抚摸让她放弃抵抗了。她点头表示懂了、信了,王小红也心满意足了。可到了晚上,王小红催李烨茴洗澡,后者鬼鬼祟祟的模样让她起了疑心。她也鬼鬼祟祟地趴在浴室门口看,女儿脱了衬衫,露出手臂几处划伤,又龇牙咧嘴地脱下雪白的背心,露出背上两处碗大的淤青。
王小红的呼吸逐渐沉重。她忆起当兵时模拟作战的情景,管他是个真假,她都要殊死搏斗,而每次身上也都难免有些彩色印记。什么样的撞击会造成什么深度的淤青,而每种淤青都相连何等程度的疼痛,她心知肚明。多少年的奋斗,她都没为委屈低头,可那一瞬间,她哭了。等李烨茴洗澡出来,王小红刚刚挂上电话。
“李烨茴。”,王小红说,“老师让我们下周二晚上去学校。”
“干啥?”
“打你那个人叫姓鲍吧?鲍健什么来的,对吧?”
“对,我们叫他鲍鱼。”
“对,就是他,我们去见他。”
“见他干嘛?”
“见他干嘛?我问问他家里人怎么教育孩子的,怎么能下得去手。”
李烨茴不吭声了,她默默坐到书桌前,心不在焉地做了会题,手有些颤。过了一会,“别去了,事情都过去了。”
“别去了?你不是很有勇气的吗,你不是很硬的吗?你怕了?呵呵,你妈我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我不可能放过他。”
“你受什么委屈?是我去打的架。”
“我受什么委屈?你受的伤我都看着了。他打你,就是打你妈。我看着你那些伤,我心里比你还疼,你懂不懂?你长大就懂了。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抹药。”
李烨茴又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了。冰凉的触感随着母亲的动作在背部蔓延,本还可以忽略的疼痛开始难以忍受起来。
母女俩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温暖的液体吧嗒吧嗒地刺激起伤口,李烨茴这才缓过神来,“妈,别难过了……”
王小红声音抖得要碎了,“对不起,没保护好你。以后不要打架,谁欺负你,我替你去打,听见了吗?”
李烨茴深深吸了口杯子香,心里对母亲的爱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