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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清晨，胡为民特意换上了那件压箱底的白衬衫，还偷偷抹了点发蜡。
他哼着小曲儿往北影厂招待所走去，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天和龚雪的“二人世界”——逛书店、喝汽水、说不定还能找个僻静角落聊聊文学和理想。
结果刚走到招待所楼下，他就看见龚雪身边站着一个笑眯眯的张力微，正冲他挥手：“胡作家，早啊！听说你们要去新华书店？刚好我也想去买本书，一起呗！”
胡为民的笑容僵在脸上。
龚雪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小声道：“为民，张力微她……非要跟着来。”
“嘿嘿，我这是保护你，懂吗？”张力微得意地笑。
保护？
当我是大灰狼，还是当龚雪是小白兔啊！
岂有此理！
胡为民张了张嘴，正想拒绝，可一低头，正对上龚雪那双带着恳求的眼睛——湿漉漉的，像只无辜的小鹿，睫毛轻轻颤着，仿佛他要是说个“不”字，她下一秒就能委屈得哭出声来。
“……行吧。”他最终叹了口气，认命地点头。
怎么办？
胡为民虽然意志坚定，但就是见不得女孩子哭。
于是乎
——二人世界，卒！
然而，命运对胡为民的捉弄还没结束。
三人刚推着自行车（张力微的）走到厂区大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梁晓生和江衫。
“哟，为民，小龚，你们这是去哪儿啊？”梁晓生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问。
“呃，新华书店。”胡为民干巴巴地回答。
此时，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不妙感。
“巧了！我正想去买几本新出的诗集，一起呗？”梁晓生一拍手，直接加入队伍。
胡为民：“……”
不是，我答应了吗？
——二人世界，彻底凉透。
“我我我！我也要去！”江衫这个小丫头蹦蹦跳跳地举手，兴奋得像只小麻雀，“我最喜欢逛书店了！”
胡为民眼角一抽，皱眉道：“小丫头，我们是去新华书店买书，又不是去郊游，你爸就放心让你跟着？”
“放心，当然放心！我爸最信任胡大哥你了！”江衫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小丫头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有热闹哪能少的了她。
胡为民不信邪，特意去找江怀岩确认，结果老江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胡啊，有你看着，我放心！”
胡为民：“……”
——于是，原计划的“二人约会”，硬生生变成了“六人团建”。
……
此时的天气还在春天的尾巴，风里还裹着最后一丝料峭，但阳光已经软了，像化开的冰糖，温吞吞地铺在灰瓦胡同的墙头上。
柳絮开始不安分地飘，偶尔粘在行人肩头，像是春天随手做的记号。
六人团赶到新华书店的时候，书店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
队伍从大门门口蜿蜒到街角，又折回来，活像一条伏在阳光下的蓝色巨龙。
排队的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书单，有的垫着脚尖往前张望，有的蹲在马路牙子上翻看昨天的报纸。
“听说今天有新版《辞海》……”
“《红楼梦》重印了，带插图的！”
“《数理化自学丛书》到了没？我弟弟下乡等着用……”
“听说还到了一批新华书局重新排版印刷的历史书……”
窃窃私语在队伍里起伏，打发着琐碎的时间。
当穿着军蓝色工装的书店员工刚把“新书到货”的黑板挂出来，人群就骚动起来，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小伙子差点被挤掉帽子，急得直喊：“别急别急！书又不会长腿跑了！”
“哈哈。”
人群中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胡为民推着张力微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网兜，里面装着两个铝饭盒——龚雪早上偷偷塞给他的，说是在食堂多打的糖饼。
他和龚雪愉快地聊着天，倒也不嫌无聊。
“天啊，这么多人！”
队伍里男女老幼不分阶层，不分岗位，有穿体面点的，有破衣烂衫的，脸上都挂着喜气，兴冲冲的。
还是那句话，憋得太久，对书籍自然是如饥似渴。
江衫像只小麻雀似的在前头蹦跶，辫梢上的红头绳一跳一跳：“胡大哥！你看那个！”她指着书店橱窗里新摆出来的《十万个为什么》，封面上的火箭正喷着橘红色的火焰。
胡为民扫了眼，“你想买？”
“不知道钱够不够。”江衫摸着口袋里的毛毛钱，神情纠结。
“不着急，等进去在说。”
胡为民张望着队伍，一时半刻是轮不到他们了。
身旁，龚雪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口：“为民，咱们……排后面？”她手心朝上摊开，露出两张皱巴巴的书票，是她攒下来的，能买紧俏书。
胡为民看着她被风吹红的耳垂，突然想起普希金那句“春天，春天，爱情的季节”，喉结动了动，只说出一句：“雪姐，今天人有点多，一会儿进去了，你抓紧我，别走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龚雪羞红了脸，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几人走在后面，随着退伍慢慢挪动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书店大门近在咫尺。
梁晓生扶了扶眼镜，突然拽住胡为民的胳膊：“为民，你快看！”他指着书店大厅里排队的人，“那不是王蒙吗？”
胡为民眯起眼睛。穿灰呢子大衣的作家正弯腰签字，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银灰色。队伍里有人开始传阅当天的《燕京日报》，第三版右下角印着豆腐块大的新书讯：《青春万岁》再版。
“你们谁买？”
没说是哪本书，但大家（除了江衫）都知道他说的《青春万岁》。
众人摇头，江衫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摇头晃脑。
进店之前，胡为民嘱咐道：“到了里面，咱们各买各的，买完后在书店外集合。”
“好。”
新华书店里，书架整齐排列，油墨香气淡淡萦绕。
胡为民原本的计划是——和龚雪肩并肩，慢悠悠地挑书，偶尔指尖相碰，相视一笑，暧昧升温。
然而现实相当残酷，江衫这个小拖油瓶让他彻底崩溃。
“胡大哥！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讲什么的？”江衫举着书，蹦到他面前。
“讲一个坚强的战士的故事。”胡为民敷衍道。
“那这本《红楼梦》呢？”
“讲……一群人的爱情悲剧。”
“那这本《西游记》呢？”
“……讲一只猴子保护和尚取经。”
“那这只猴子最后成佛了吗？”
胡为民：\"……\"
不是，你难道是“十万个为什么”？
怎么那么多问题？
龚雪在旁边偷笑，胡为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救救我\"。
“雪姐，你看这本书不错！”张力微突然从书架后面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一本《聊斋》，结果就看到胡为民和龚雪眉目传情，“哎呦，你和胡大作家眉目传情呐？”
龚雪瞬间脸红，伸手就要去拍她：“力微！你别乱说！”
胡为民假装没听见，低头翻书，嘴角却已经挑起一道弧线。
找了一阵，他终于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买的《战国策》《资治通鉴》等历史书籍。
除了历史书籍外，他还有其他收获。
“为民，你看这本《巴黎圣母院》怎么样？”梁晓生这时凑过来，认真讨论，“以前厂里放过改编的电影，但小说我还没读过。”
胡为民：“……嗯，不错。”
你们一个个的……我只想和龚雪单独待会儿啊！
尽管被一群人围着，胡为民还是想方设法地制造和龚雪独处的机会。
胡为民假装在文学区找书，实则悄悄靠近龚雪。两人在拐角处“意外”撞见，龚雪吓了一跳，手里的《简爱》差点掉地上。
“小心。”胡为民伸手接住，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龚雪耳尖微红，低头小声道：“谢谢……”
趁其他人不注意，胡为民迅速从笔记本上撕下一角，写了一句：“待会儿出去后，我有惊喜给你。”
然后若无其事地从龚雪身边走过，顺手把纸条塞进她手里的书页中。
龚雪愣了一下，悄悄展开纸条，看完后抿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结账后，趁着其他人还在书店里闲逛，胡为民和龚雪一前一后溜到了书店后门。
“雪姐，你先等一会儿，我去买几瓶汽水。”
胡为民说了一声，然后在外面的店铺给每人买了一瓶北冰洋汽水。
“雪姐，给。”
“谢谢。”
龚雪也口渴了，便没有和他客气。
她接过喝了两口，放在石凳上，转身去翻新买的书。胡为民假装不经意地拿起她的汽水瓶，对着她喝过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
龚雪回头时，正好看见这一幕，脸“腾”地红了。
胡为民故作镇定：“……有点渴。”
龚雪没说话，只是低头抿嘴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页边角。
“对了，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给你。”胡为民从怀里掏出一本崭新的《普希金诗集》，“我在书架上看到的，特意买了一本。”
龚雪惊喜地接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普希金？”
“上次听你和张力微聊天时提到的。”胡为民挠挠头，“我还……在扉页写了点东西。”
龚雪翻开，只见扉页上用工整的钢笔字写着——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愿你的每一天，都有诗和阳光。
龚雪眼眶微热，抬头看向他，轻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胡为民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跳加速，正想说点什么，突然——
“喂！你们俩躲这儿干嘛呢？”张力微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胡为民：“……“
龚雪“噗嗤\"一笑，把诗集紧紧抱在怀里，冲他眨了眨眼，小声道：“下次……我们偷偷来。”
胡为民看着她狡黠的笑容，突然觉得——今天这一堆“电灯泡”，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毕竟，来日方长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