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轻语话未出口,便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失声痛哭。小师叔祖秦慕缓缓将她放下,伸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目光扫过那八个同样萎靡不振的同门,抬头高声喝道:“吴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吴纯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秦慕,你竟然真的醒了?散了三魂七魄的活死人,竟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面前,真是千古奇闻!青斓大陆上,大小国度、数百宗门,从未听闻有此秘术。小师叔,可否告知一二?”
他说完,目光转向下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曾九,带弟子们先去落霞岭疗伤!”
曾九恭敬应声,却仍紧紧盯着秦慕:“长老,让安永带他们去吧,我留下。”
吴纯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去吧,此间事,你们留下也是无用,只会徒扰我心神。速去,一个不留!”
“领长老法旨,众弟子,随我速去。”曾九领命后身子往北面一转,咻的就飞走了。然后那青色广场四周的山头上,亭台楼阁里唰唰唰的飞出数百道身影。他们并不是都像曾九那样甩着手一个人就飞走的,有的怀抱着大小器物,有的擒抓着不少活物,有的还牵引着绳子,拖着一串人影,影影重重跟在曾九身后往北面快速飞走,场面混乱却有序。
吴纯看着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眼中后,转了转脖颈,看着秦慕淡淡道:
“老祖坐化,祖殿已毁,奇珍异宝与那珍禽走兽也已悉数搬离,连那左右摇摆不定的闲杂人等都已带走。
秦慕,我等这一天很久、很久了,来吧!今日你我没有约束,放下一切,无所顾忌的比一场,孰强孰弱总要有个高下之分了。”
秦慕轻轻的拍了拍张轻语的肩膀,说道:“轻语,先带着他们走,去国都找你皇兄,好好养伤。”
“小师叔祖......”
张轻语才一开口就被秦慕打断了:
“听话,带着他们去吧。放心,我随后就到。你们先好好养伤,擎天柱我留下了。碧云纱损伤不小,让你皇兄找点材料好好修补一下,继续带在身边,去吧!”说完往张轻语后背打入一道绿色的光芒。
接着秦慕双手一挥,那原本被碧云纱托着的几个人连同张轻语就被一阵风轻轻裹住,唰的往东边飞去。
“可惜了,想我承天宗祖辈们历经数千年,在各大宗门中左冲右突,历经多少次劫难后才在大小国度中立足,一砖一瓦建起了这偌大山门。起了祖殿开始传道授业解惑,匡扶这一方水土,养育百姓,多少狂风暴雨都未曾让祖殿有一丝一毫的损毁。被你一掌就拍没了。”
秦慕眼中有缅怀,有追忆,有遗憾也有愧疚。“就为探究这青天之谜,我承天宗多少年来呕心沥血,前赴后继,舍生忘死,无数天纵之才为之折损。使我承天宗高阶修士断绝,才有了今日这倾覆之祸!”
吴纯狂笑:“哈哈,秦慕,若非是你们执迷不悟,我承天宗何至于此。老祖直至坐化,都不肯将掌教之位传于我手。
让张轻语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执代掌教之位,荒不荒唐,可不可笑。
我吴纯行今日之事,是有矫枉过正之嫌,可不破不立。我承天宗早已人才凋零,资源枯竭,宗内人心浮躁,国内烽烟四起。
张轻语说我欲破青天之谜?这就是个笑话。根基都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青天之外是为何物,又与我等有何干系。待我重整山河,教化百姓,立于百宗之巅时,再谈青天之谜不迟。起!”
吴纯披散的头发再一次张扬而起,面目比之之前的狰狞更多了疯狂之色。并拢双手掐诀再张开同画半圆,就见下方青色的广场上密密麻麻亮起红色的符文。两人悬停的高空,也开始同时闪烁着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
吴纯咬牙切齿道:“秦慕,老祖肯为你不顾命数硬抗天劫,张轻语更是对你百般维护,我就猜你未必真死。为今日这天罗地网法阵,连祖殿法阵都被我拆了,我耗尽心血就为了你。我若有一掌拍碎那法阵之力,又何需做今日之选择。
秦慕,今天这天罗地网之下我看你死还是不死!合!”
天上地下闪烁着的红色全部发出刺目的光芒,那道道刺目的光芒连接成一条一条的线,继而再高速旋转,拧成一条条锁链,往秦慕身周围拢而去。
秦慕右手手心往下一转再一按,就见那擎天柱飞到他背后直立而起,两头与那无数的锁链缠绕在一起,撑住了锁链的合围。
得了这一下的空隙,秦慕开口说道:
“老祖坐化前应该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你本身无皇族血脉,冒然接任掌教,国朝那些人怎会善罢甘休。
宗内本就风雨飘摇,一旦断了国朝的供奉跟道童的遴选,无需百年,二三十年后宗门也就散了。
先由轻语代掌教之位,是为稳住国朝内外。而让你执掌宗内律法,且宗内生死赏罚皆由你一言而决。是为了给你充足的时间去梳理宗内大小事务,争取国朝与皇族的拥护,继而再接宗主之位。一是宗内平稳过度,二是不违立宗之誓,三是不被他宗有可乘之机,留足休养生息之时机。
你可知我行破天之举前,与老祖曾有长谈,共同定下宗内一应安排及机变之法。我为何要强行那破天之事,是因为各宗暗子传来确切消息,他们欲纵横联结一举灭了我承天宗。
我强行破天是为让各宗心生忌惮,知道我承天宗尚有能擎天之高修,熄了灭我宗之心,老祖为我硬抗天劫也是此理。你以为我不知破天之事尚不可行吗?”
秦慕一句句的仔细道来,血红刺目的锁链也一环一环的顺着擎天柱从两端往中间的他套去。
秦慕双手一抖,擎天柱开始上下晃动,缠绕在上面的锁链开始明灭不定,慢慢的又退回了两端。
“你这天罗地网大阵应该不止是为了困住我的吧?虽然我三魂七魄离窍几十年,刚刚归窍神魂不稳,天劫留下的暗伤也未痊愈,可是对付这点威力的阵法还是绰绰有余的。”
“哈哈,秦慕,你欲求死还是求去?”吴纯双手掐诀疯狂大笑:“让你试试天罗地网真正的威力!哈哈、哈哈!”
原本明灭不定的血红符文锁链突然光芒大炽,疯狂旋绕起来,避开擎天柱,锁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球。相互交织又相互摩擦的锁链之间泛起了条条电光,电光也不见熄灭消散,而是随着摩擦的不断加剧,那些电光竟汇聚成了一条条电蛇,在锁链上疯狂游走。游走过后的血红锁链褪去了血红色变成亮眼的银色,同时抖动的更加剧烈,发出阵阵风雷声,然后就见一道道风刃疯狂涌出,伴着那密密麻麻的电光一起向圆球中间的秦慕射去。
秦慕双手抱圆往外一震,一个蛋形的光晕就浮现在身周之外,这光晕瞬间就被电光风刃铺满。又听见秦慕一声轻喝:“急!”就见铺满身周的电光风刃高速旋转了起来,再一震就全部倒飞而出,与不断飞射而来的电光风刃互相对冲,消弭在无形当中。
吴纯双手也没有停歇,继续不停的换着手印,锁链再生变化。涌出的雷电之光更加炽烈,风刃也更加巨大,银色的锁链一暗冒出了阵阵黑雾,附在了电光与风刃之上,将那些被秦慕弹射而回的电光与风刃一冲而散,急速的继续向秦慕扑去。虽然电光和风刃依旧被弹了回来,那附着在上面的黑雾却贴着光晕沁了进去。
随之就听见秦慕一声闷哼:“化魂烟,好手段,此等歹毒禁物你竟能融入大阵中,也不负天罗地网这四个字了。”然后继续舞动手中咒印,罩着身上的光晕光芒更盛,更有一道绿色光晕把黑雾给吸收了。
秦卷看着斗法竟然开始僵持住了,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想法,就又一次感受到脑袋里面撕裂般的剧痛。同时在心底传来了秦慕的声音:“你是叫秦卷吧,这般巧,你也姓秦。我叫秦慕,不要介意,我刚刚粗略的扫了一遍你的记忆。
我是这具身体的主魂,说是主魂可能不合适,因为你是我这具身体后天衍生的另一个魂体。我们俩勉强可以算是一体双魂,你是天劫过后我在修复伤势的时候发现的。
天劫对我身体造成的创伤虽然巨大,但花了不少时间,用了各种天才地宝渐渐也复原了。可是灵魂上所受的创伤,却迟迟不见好转。
应该是天劫后的第六年吧,我发现身体里面多了一个你。那个时候你还没有意识,就像刚刚成型的婴儿胚体,沉睡在我识海的最深处。我试着用神识与你沟通,你却没有一点反应。
虽然老祖为我扛住了天劫后面大部分的伤害,肉身的伤基本都痊愈了,但是我已经发现我的魂体已经油尽灯枯,再难恢复,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因为身体重新孕育了一个你的原因。
为了宗门,我又不能选择坐化重入轮回。毕竟我肉身完好,只要不与他人对敌交手,我魂魄衰落的情况就不会被人知道。有我在宗门坐镇,最少百年可不受其他宗门胁迫,只能硬撑了。
然后,关于多出一个你的情况,我查遍群书,向老祖请教。无奈,你的出现都没有找到出处或是相似的先例。”
“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吗?”秦卷试着在心里默念。然后又急了:“你这下跟我聊这个事情干嘛,你不觉得情节很突兀吗?你还在斗法呢,你能不能先把吴纯打跑了再跟我聊这些?”
“无妨,吴纯只是看着凶狠,让他一时半会,反正又赢不了我。
我们俩的情况不是你说的那两种类型,你说的是一个灵魂出现两种或者更多的精神意志。而你跟我是两个完整的独立的灵魂,而不是两种精神意志。”
秦慕竟然听到了秦卷心底的默念,并给了他相应的回答。
“在与老祖商议后,为了让灵魂不再继续衰弱下去,我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在擎天柱里,把**跟你留在了宗门深处的九幽寒洞中。
宗门的九幽寒洞来历莫名,并非是宗门建宗立派时就有的,而是三百多年前突然出现在宗门深处的。
先是水汽全部被吸到深处,凝成一块巨大的寒冰,被弟子发现后通报了宗门,将冰块移除没过多久后又会继续凝出一块。
这凝结而成的冰块也就是普通冰块,毫无奇异之处。可那凝结冰块的寒气却非同小可,普通弟子竟然连靠近冰块的能力都没有。那是针对灵魂的寒冷,非是金丹以上修为,离冰块百丈外都会感受到灵魂的战栗。
宗门组织了数十高手,将冰块移除后日夜观察,却始终未能找到寒气的出处,因为最早的冰块并非在一个点凝结,只是在那个大概范围,百般尝试均是如此。宗门深处之秘事亦无法找其他宗门一起探讨,最后老祖决定封锁消息,在深处设立大阵,隔绝无关人等进出。同时在冰块上凿出一个大洞及数个冰室,供修炼冰系术法及灵魂相关术法的门人弟子使用。
我将肉身留在冰洞深处,将天劫中的感悟及破青天之谜的感悟都打入了你的灵魂深处后,就将自己的魂体封印在了擎天柱中。此事仅老祖与我自己知道,便是轻语都未曾告知。
醒过来已经是今天你看到的这幅场面了,本来是想作为对付外敌的绝密底牌,没想到竟然只是为了给分裂的宗门做一个收尾。
时也、命也。今日之情形我怕是难以幸免了。封印再牢固,我那本就油尽灯枯的灵魂也难承受吴纯无尽的攻击。我以为把你留在身体里,有我给你留在灵魂深处的感悟,加上老祖的教导,轻语的陪伴,你应该能很快成长起来,掌控这具肉身,继续帮我守护宗门。
可是我在回归身体才发现,你竟然不在里面,身体的印记也没有与封印前有哪般不同。这数十年,我很好奇,你去了哪里?
所以之前轻语与吴纯交手的时候,我就抽空的翻看了一遍你的记忆。”大战中的秦慕竟然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话。
秦卷不禁在想:“小哥哥,我们现在在一个身体里面,你要是挡不住吴纯的攻击,被打了个魂飞魄散,那我不是要跟着一起死无全尸啊?你跟我交代这些事有什么用,我们一起玩完了。”
“放心吧,我肯定不能让你跟我一起死的。你灵魂不在这具身体里面,说明跟你不契合。留之无用的话,我今日就用他跟吴纯最后对决一次,总要让他输个心服口服。
你在那冰洞中有什么奇遇我就不问了,看样子,最少是安全的,我还是把你送去那里,身体我就带走了。小子诶,来,看看我的手段。”
秦慕喃喃一声:“好想看下青天之外是什么啊?”
“擎天柱,长。”秦慕双手用力一掐,繁复的手印交错而出。
秦慕整个身体往擎天柱上一撞,整个身体就融了进去,擎天柱继而重重的往下一沉,轰的一声过后,就看见擎天柱金黄的柱身慢慢转绿,底部冒出密密麻麻无数的根须。根须急速长大,扩张,长出更多的根须,眨眼间就这些根须就穿透了天罗地网的球形大阵。穿透而出的根须继而衍伸出更多更细的根须,竟然像穿透了虚空一般,深深的扎在了天空之上。
擎天柱上半部分也同时发生变化,快速的冒出了数根枝条,枝条急剧长大,翠绿的叶片疯狂开出。不过须臾间,擎天柱一根光溜溜的棍子就突兀的在这高空上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的参天大树。天罗地网大阵就像长在树身里面一样,被死死的锁在树根处。
“小弟弟,去吧,以后叫哥哥就叫哥哥,不要前面加个小字,哈哈。”秦慕爽朗的笑了笑。
话音才落,树冠最下面最长的一根枝条突然冒出了一个红色花蕾,枝条一个摆动就把花蕾甩了出去,向宗门深处飞去。
“吴纯,你走吧,承天宗的历史,还需要你来背负。今天的债,也要你以后慢慢还!”秦慕最后的声音从这树身传出,回荡在这天地之间。整个擎天大树疯狂旋转,急剧扩大,突然光芒大炽。
秦卷只觉得轰的一声巨响,然后眼睛一黑,感觉脑袋里面多了点什么东西后就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