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鸣 第47章 信念动摇

回到王帐后，龙羽缓缓醒来，十三年前的梦魇再次侵袭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军主，您醒了。”

破邑走上前，担忧地望着龙羽。王帐外站满了北凛军，任何人不得靠近。

龙羽还未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王帐的顶部。“大军，撤回来了吗？”

“大军已全部回到营地驻扎，随时待命。”

“回北境吧。”龙羽双眼无神，只说了这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厌倦了这里。

“是。”破邑领命，退出军帐，开始指挥北境大军有序撤离。

所有人退出王帐后，龙羽喃喃自语：“母亲……我真的累了。”

大巫山之战已落下帷幕，命巫族在世间消失。但正如渊老所言，只要生灵不绝，命巫族便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溪鱼入海，是归宿却非结局。

御阴御阳已带着帝心返回帝都。帝子修为被废，双腿残疾，他们身为护卫，必然难逃一劫，但他们必须回去面对，否则受罚的将是他们的家族。

帝心的母族是仅次于白家的苍家，此事帝族不会善罢甘休，苍家更不会。

龙羽清醒后，来到巫山山顶，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泛起一抹落寞的光辉。他看着渐渐撤退的北境大军，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白溟心走到龙羽身后，背负双手，望着已归于寂寥的巫山。

“帝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打算如何？”

龙羽并未因白溟心的话而动容，神色平静，望着即将消失的霞光。

“在你提起龙诺的那一刻，我所做的一切便不再是冲动。我做的每件事，在决定去做时，就已准备好承担后果。”

白溟心侧目看向龙羽的侧脸，“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做的每件事都如此决绝，为什么你能考虑到所有人，却唯独从未考虑过自己。”

“因为我曾生活在荒神岛。你不理解，是因为你从未在那里生活过。”

龙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了一段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但白溟心听懂了。

荒神岛是龙羽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也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见过到极致的光明，便无法忍受黑暗，相比之下，生死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白溟心看向龙羽，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他收回目光，站到龙羽身旁，一同望向天边。

良久，白溟心肃穆说道：“我也要回帝都了。帝都有人不会放过你，你要……早作准备。”

龙羽收回目光，看向白溟心的侧脸，认真地说道：“若到那时，你能帮我照顾阿诺吗？”

白溟心转过头，对上龙羽的目光，看着龙羽的面容，明明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稳重，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现实感。

“为什么会相信我。”白溟心问道。

“因为我相信，直到此刻还能提醒我小心的人，一定是值得托付的人。”

白溟心沉默了，良久后叹了口气，露出一丝苦笑：“命运真是奇妙。想起我们在宁王宫的第一次见面，你还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如今却肯将你最珍贵的妹妹托付给我。”

突然，白溟心话锋一转：“但我不会答应你。就像你不了解我一样，你也不了解你的妹妹。你以为她需要的是照顾吗？她需要的，只是你这个哥哥。”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亲手杀死了我的父亲，而且是用刀一寸一寸割下了他的头。”白溟心的神情骤然变得狠厉，再无一丝笑意。

白溟心的父亲是白家的少族长，而他的母亲不过是一名低贱的奴隶。他是父亲一时兴起的产物，一个不被承认的野种。

他跟着母亲沿街乞讨了四年，直到四岁那年的冬天，他亲眼目睹母亲被奸污致死。

他永远记得那天，帝都的石板冰冷刺骨，母亲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

也是那个夜晚，他觉醒了白溟神力，耀眼的白色火焰照亮了整个帝都。

当紫金车架停在白溟心面前时，那四个奸污他母亲的人已被白色火焰烧成飞灰。一位穿着尊贵的老人从车架上走下，将他抱回了白家。

全族的资源开始向他倾斜，而他在十五岁那年突破道境。成就道境的第一天，白溟心杀了他的父亲，而家族默许了这一切。

“我知道。”龙羽平静地说道。

白溟心没有料到龙羽会如此平静，微微一怔，“你既然都知道，还愿意将龙诺托付给我？”

“我相信的是我看到的白溟心。”龙羽认真说道。

白溟心凝视着龙羽的眼睛，良久无言。最终，他转身向山下走去。

“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就是阿诺的哥哥。”白溟心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有这句话，龙羽便放心了。

......

大军撤回北境之前，巫山战场的消息早已传回皇城。

帝子以魔气残害命巫族投降之人，荒王出手废了帝子的神海。

北境之人无不称赞荒王的神勇，却也深深为其担忧。此举无疑得罪了帝族，帝都怎肯善罢甘休。

北皇殿。

与十三年前一样，北皇依旧高坐于大殿之上，卜尧静立其侧，龙羽则站在大殿中央。

烛火幽幽，映照出殿内肃穆的氛围。

一切似乎未曾改变，却又早已物是人非。

“放走二十万命巫族人，废了帝子的神海，为什么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北皇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蕴含着无尽的怒火。

“你选我当这个统帅时，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龙羽神色平静，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已接受任何结果。

“那你也该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我要的。”北皇的怒意更盛，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连烛火都为之颤动。

“那什么是你想要的，要我亲手屠戮二十万命巫族人吗？就像你当年杀死我三十万族人一样？” 龙羽的眼中燃起怒火，声音中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懑。

“放肆！”北皇猛然起身，磅礴的灵力如狂风般席卷而出，直接将龙羽掀飞，重重撞在殿门之上。

殿门之上阵法自动流转，消耗了强大的冲击力。

龙羽的嘴角流出鲜血，但是龙羽不在乎，重新站起身来，用袖口抹去嘴边的鲜血，眼神冰冷地直视北皇。

“十三年前，三十万族人死在我眼前，他们在哀嚎中死去！而你，我的外公，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若不是母亲，我早已死在你亲手布置的阵法之中！”

龙羽轻蔑一笑，声音中满是讥讽与悲凉。“还有帝子，帝子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帝子就可以一言定他族生死？帝子就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吗？！”

说到最后，龙羽的声音已近乎咆哮。多年来，他从未在北皇面前失态，因为他知道那只会显得自己软弱。

但此刻，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仇恨与矛盾。

北皇并未因龙羽的话而显露愧疚，只是以失望的眼神看着他，沉声道：“你以为你道境巅峰的修为，就足以傲视天下？你以为你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愚蠢！你这样做只会让更多的人为你的愚蠢丧命！其中就包括阿诺的性命！ ”

听见龙诺的名字，像是被人捏住了七寸一般，龙羽从暴怒的状态恢复过来，缓缓跪下。 “我做的事，我自己承担。”

“你承担？凭你？你有什么资格！你以为这世间非黑即白？你以为我覆灭荒族令人不齿？你可知，若非人帝带领人族抵抗魔族，千万人族早已沦为魔族口粮！到那时，你所关心的荒族、命巫族又将存于何处？！”北皇的声音如雷霆般震耳欲聋，连卜尧也未曾见过他如此失态。

“你以为覆灭荒族、命巫族，是人族为了一己野心，罔顾他族性命？你能保证荒族、命巫族不会与魔族联手？你能保证他们不会与人族开战？一旦开战，会有多少人死去，你想过吗！为了人族世世代代不受魔族侵扰，人族必须强盛！而强盛就必须统一！无论是十三年前的荒族，还是如今的命巫族，都是人族统一的阻力！”

“你放走的那些命巫族人，若怀恨在心，屠杀我北境子民，那你对他们的善念，对我北境子民来说又算什么！”

“你太愚蠢了，手中握有一丝良善，便以为能无愧于天下！”

龙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十三年前，该死的是荒族，还是我，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一个什么角色。”

北皇神色一滞，随即闭上双眼，不愿再看龙羽一眼。

“卜尧，十八疆与北凛军由你统领。在人帝旨意传来之前……停止龙羽的一切权力。”

未等来北皇的答案，龙羽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

那些权力对他来说本就轻如鸿毛，但北皇的话却如利刃般刺入他的内心，让他不断反问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若是对的，他确实未曾考虑北境子民的安危，也未曾顾及人族的命运。

可若是错的，那岂不是承认荒族被灭是对的，阻止命巫族被灭是错的？

龙羽站在殿外，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