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进科跟连家父亲连占勇是同事,不仅是同事,还是朋友。
云洁后知后觉,连家父亲生前是初一级部主任,而蒋进科则是现在的级部主任,是在连占勇去世后,被提拔成级部主任的。
这些都是云平告诉她的。
原先蒋进科是不想做级部主任的,他没有那个闲心跟官场上的人虚与委蛇,至少连占勇做级部主任时,他没有这个想法。
后来连占勇去世,初一级部竞选新的级部主任,蒋进科主动请缨。理由是他可以被连占勇领导,却不想被别人领导。
云洁并不知道连占勇之前的事情,原主只留给了她云洁的身体,并没有留给她云洁先前的记忆,云洁便有意识地引导云平云升多讲讲爸爸妈妈之前在学校的事情以及家里亲戚的事情。
云平以为云洁只是单纯地想念父母,为了在弟妹心中留下父亲母亲浓墨重彩的形象,他倒是很乐意多讲。
云洁告诉了云平,蒋老师要她参加作文集训和作文大赛的事情,云平很高兴,他们初三四班就有同学被蒋老师选定参赛,没想到妹妹初一便得到了蒋老师的赏识,尤其是得知妹妹是初一级部唯一一个入选的人,更是骄傲地不行。
云升嚷嚷着要做一顿好吃的,给姐姐庆贺一下。
吃过晚饭,兄妹几个聊起了蒋老师,原来蒋老师也教过云平。云平初二时的语文老师,正是蒋进科。
“你知道吗?蒋老师有个外号,叫做‘小李白’。”云平笑眯眯开场。
云洁一拍大腿:“我知道为什么!”兄妹俩相视一笑,蒋老师的形象立马在脑海中闪现。
蒋进科身材瘦长,面白有须,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吊梢,最是鲜明。烟瘾极大,经常手里夹着一根烟,在校园里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他走起路来不疾不徐,身体微微左右晃动,云洁知道,这种步态是古代官场的四方步。
此人对古诗词有一种偏执的热爱,在他的教学理念中,中学语文,就是不停地背诵古诗词,学习古代典籍,然后融会贯通,再用现代语言说出来、写出来。
这就让人费解了,古诗词跟现代语言如何融合?明明古诗词、文言文需要翻译才能变成现代语言。
蒋老师说:“非也,非也。两种语言同宗同法,只是使用年代使用人的不同。两者之间必定一脉相承。读得多了,说得多了,必然就掌握两者之间互通的密码。”
于是,在蒋老师的语文课上,开场必是古诗词朗诵与背诵,有时点名让同学背诵,有时心情好便自己背诵,其中,蒋老师最喜欢的是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蒋老师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手里拿着书,虚指着前方,仿佛与诗仙李白交杯对饮。“小李白”的绰号由此而来。
仿佛老师的诗诵给大家起了个调子,接下来便是同学们的集体大背诵。
各人背各人的,丝毫不受别人影响,这也是蒋老师课堂上的一大特色。
蒋老师总有各种各样的主意。
每每新学一首古言,蒋老师的背诵通关标准是两人一起背诵,左边几排的同学监听A的背诵,右边几排的同学检查b的背诵,背诵的两个人,一个人先开始背诵,另一个人紧随其后又不同步。必须各人背各人的,只能影响别人,不能让别人影响自己。
一个人背完不行,实行连坐制,必须两个人都没有错处才算真正背诵通过。
这么奇葩又残忍的方式让初听闻的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
不信你去试试,当有别人在你耳边不停地发出同频声音,尤其是跟你背同一首诗又不能同步时,你的思维、记忆便会产生巨大的混乱,这根本就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挑战。
蒋老师说:“背吧,背吧,我的每一届学生都是这样过来的,每一个人都能通过。”
是啊,如果你在纷乱复杂、各种干扰中能把这些拗口的诗词背下来,说明她是真正记在了你的心里。
背诵一段后,整个课堂的气氛被提高到了一个**,同学们个个面色潮红,两眼紧盯着老师的身影。
这个时候,蒋老师便开始从一首诗词讲起,讲作者的籍贯生平,讲诗词创作的年代背景,讲诗里哪个句子值得反复吟诵,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扯远了,扯到了唐朝的风流,宋朝的精致,明朝的意难平......
当这堂课还有约10分钟就要结束了,蒋老师看一下表,猛地来个急刹车,“言归正传!”
每当老师恶狠狠地说出这四个字,同学们便动作一致地铺好纸拿起笔,接下来是要赶紧记下来的知识点、难点、考试重点,以及各种作业。
对这些考试要求的内容,蒋老师检查得特别紧,当然这是课代表要做的事情,所以,语文课代表总是一脸苦瓜相。
也正是如此,有这最后10分钟的“言归正传”,蒋老师带课的班,语文成绩总是遥遥领先,因为一旦考得成绩不好,老师就生气,老师一生气,就不在课堂上讲故事了,惩罚性的作业能写到你吐。
同学们都喜欢上蒋老师的语文课,有时候,在上其他科目时,听到别的班在气势宏伟地背诵诗词时,心里总是羡慕和期盼的。
蒋进科这个人,向来不畏强权,不屑于虚与委蛇,不懂人情世故,不管不顾其他人的看法,也不喜欢跟别人交往,看得惯的朋友没有几个,连占勇却是其中一个。
云平在家里遇见过蒋老师。
那是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下了晚自习,云平回到家,看到爸爸跟蒋老师在堂屋喝酒。两人已经喝得大醉。
云平现在还记得,当他看到蒋老师光着膀子,跟父亲勾着肩膀说话,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感觉。
这可是风流儒雅,再热的天都是衬衣长裤的蒋老师,谪仙般的“小李白”,竟也会光着膀子喝大酒?
竟也跟父亲一样,会喝酒吃肉?
蒋老师看到云平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赶忙拿过上衣,奋力穿上,口里还嘟囔着:“为人师表,为人师表......”
云升突然插话:“你不会以为‘小李白’不会吃饭吧,不会拉屎吧?”
“哈哈哈哈,”云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们班的女生还真这样谈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