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要去走亲戚了。四个人一起去姥姥家。
这次魏奶奶倒是挺放心。
六中离姥姥家近,一个栗黍镇,一个涂山镇,都在维连路主干道上,紧紧相连。客车一辆接一辆的,天气好的话,骑自行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再就是有云洁一起。魏奶奶对云洁很是放心,虽然在连家排行老二,魏奶奶却总觉得这个女孩子心智更加成熟,跟大家长似的,有她在,放心。
今天天气暖和,四个孩子穿上了齐筝姐姐寄送来的新衣服,打扮得齐齐整整,提着几件礼品,走姥姥家去咯!
从主路上下了客车,到张家庄还有一段小路,此时路上行人三三两两,都是初二回娘家走亲戚的。
云平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弟弟妹妹,仿佛又看到了去年爸爸妈妈走在前面的身影,神情有些恍惚。
迎面有人骑自行车过来,大老远就叫他:“云平、云洁!”
是小时候一个玩伴,住在姥姥家西邻,叫张起程,今年刚结婚,噌亮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四五样礼品盒,后座上是娇羞的新娘子。这是要去丈母娘家拜年。
“这是走姥姥家啊,吆,连莲这么高了!我下午早点回来,等我去找你哈!”说完又风风火火骑远了,也没介绍新娘子。
云平心里琢磨,也不知道去他家还有没有结婚喜糖。
还没到姥姥家,远远就看到姥爷在大门口张望,云平心里一暖。
姥姥家有个不成文的习惯,无论家里哪个孩子回来,只要提前得信,姥爷一定会在大门口迎着。就像现在这样,姥爷佝偻着腰,披着大棉袄,抽着烟袋,一副典型的农村老农形象,正在大门口徘徊张望,看着就让人心里安稳。
“姥爷!姥爷!”云升和连莲扑过去,姥爷脸上乐开了花,左一个孩子,右一个孩子,笑得合不拢嘴,这,也许就是等待的意义吧。
大舅二舅都在,妗子表哥们也在。为了招待两个小姑子,妗子都是初三才回自己娘家。庄里都这样,初二是小夫妻们走丈母娘,初三才是老女婿走丈母娘。
大姨一家也来了,屋里已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老远就听到大勇二勇的声音。
两个妗子和姥姥正在厨房忙活,大姨拉着云洁连莲坐到炕上,“让你们妗子忙活去吧,咱们今天回姥家来只管吃喝,动嘴不动手!”
“吆,连莲穿上新鞋子了!合适不?”鞋子有点大,云洁给连莲垫了一层厚厚的鞋垫,“大姨,可暖和了,热死了!”连莲穿了一套橘黄色的儿童套装,大方洋气,脚上却蹬了一双绿色大棉鞋,有点不伦不类,可人家自己觉得美死了。
云洁跟这些亲戚不大熟(捂脸),只能乖乖坐着听大家说话,大家以为云洁姑娘大了,话少了,也都理解,云平话本就不多,只听见云升连莲在叽叽喳喳。
云洁一直以为舅舅大姨会提起爸爸妈妈,可一直到吃饭,都没有人说起,好像爸爸妈妈就在厨房,就在桌前,就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堂屋里摆了两张桌子,大家挤在一起吃饭,过年饭还是那些东西,但让人意外的是,桌上竟然有一盘青翠欲滴的蒜拌黄瓜,这就很稀奇了。
云洁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黄瓜了,这个时代的冬天,就是白菜萝卜山药土豆,偶尔见个芹菜藕片韭菜就是稀奇的了,黄瓜真是个稀罕物。
“快吃啊,尝尝这个刺黄瓜,大过年有个拌黄瓜真是爽口啊。”大舅招呼大家。
“这个时候了还有黄瓜?这可不是刷了绿漆的土豆子?”大姨总是很滑稽。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嫩黄瓜,你猜这黄瓜卖多少钱?”大舅故弄玄虚。
“这么个稀罕物,怎么也得两三块钱一斤吧?”大姨说。
大舅伸出两只手,转了一下。
“五块”?大姨不信。
“是十块!”大舅语出惊人。
“啊?”云平云洁都惊到了。这是从哪里来的?众人惊叹。
“是我在土温拱棚里种出来的。”二舅一脸傲娇,把黄瓜嚼得“嘎吱嘎吱”响。
怪不得二舅年前对一车大白菜不以为意,原来一车大白菜还不如一筐黄瓜值钱。
二舅是那个年代少有的高中生,虽然没考上大学,文化程度也算高的了,下学后跟着姥爷和大舅种田种菜,却总喜欢鼓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冬季农活少,他便鼓捣土温大棚种韭菜,专供过年前后,虽然伺候起来费工费力费钱,可春节期间能卖出高价,一茬韭菜就能挣出一年的小麦钱,二舅管这叫“四两拨千斤。”
庄上的老汉看徐家二小子整天吊儿郎当,不够勤快,不如老大肯卖力气,总是话里话外说他两句。过年赶集卖菜时,二舅便专挨着他的摊位,老汉的白菜2毛钱一斤,他的韭菜5块钱一斤,还供不应求,如此几次,老汉也便不再叨叨,反而对二舅伸出大拇指。
姥爷和大舅看他也能鼓捣出些门道,也便由着他去。
今年二舅试着鼓捣黄瓜,竟也弄成了。就是个头小,产量也低,可口感好啊,一棚嫩黄瓜,让二舅今年出尽了风头。
云洁心中一动,她清楚记得前世的益都县是全国有名的蔬菜基地,整个农村,漫天满地都是一排排的蔬菜大棚,难道此时冬暖式蔬菜大棚号角已经吹响?难道东昌县也有了冬暖蔬菜大棚的星星之火?
跟着二舅去参观了他的土温大棚,跟前世的冬暖式蔬菜大棚还不一样,恐怕还是老一辈流传下来的,种种韭菜还行,黄瓜就差点意思了。
云洁思索,二舅这也算是研究型人才,一旦冬暖大棚启动,一定劝说二舅加入。想当年,第一批和第二批吃螃蟹的人,可是一跃成为双万元户的,一旦星星之火爆发,瞬间就是燎原之势,晚一步可就差远了。
云洁很乐意用自己前世的经验,帮助亲戚朋友在恰当的时机赶上顺风车,走上康庄大道。
刚吃过午饭,邻居张起程回来了,邀请云平去他新房坐坐,云平欣然应允,云升挂挂着要跟新娘子要喜糖,也跟着去了。
没一会呢,众人忽听西边吵吵嚷嚷,一个妇女连哭带叫,好不喧闹。
大姨皱眉:“大过年的,谁家鬼哭狼嚎。”
二妗子说:“还不是张家媳妇,整天打孩骂爹,这都当婆婆了,还是一副鬼样子,也不嫌儿媳妇笑话!”
正说着呢,云平云升回来了,大姨一看,这哥俩脸色不对!
云平皱着眉头,紫胀着脸,云升干脆泪盈于睫。
院那边的骂声传来:“也不看看什么人家,刚死了爹妈,戴孝的人!来新媳妇屋里凑什么热闹!满身的晦气!”
众人大惊,忙看向姥姥姥爷的脸色,姥姥气得浑身发抖,姥爷闭了眼往椅子上坐去。大孙子徐盛伟赶紧去扶着老爷子。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让两个热孝的孩子来新房,冲撞了我儿媳妇,看我不找你拼命,要是今年生不出孙子来,就赖你老徐家。”这是冲着老徐家来了。
二妗子可忍不了:“你个混账婆婆,哪有你这样咒自家儿子媳妇的?”
那边接着跳脚:“你咒我?!”
“娘,你别吵了,别胡说八道了!”张起程劝道,夹杂着新媳妇的哭声。
“就怨他徐家,就怨他!生不出孩子就怨他!要不来怨我?”老婆子简直不讲理。
“你再胡叨叨,我们今天就走!去我丈母娘家住!”张启程简直是暴怒了。
“走吧,走吧,都走吧!剩我一个没人管的孤老婆子死在家里算了。”接着就是哇哇大哭声。
大舅起身把门关上,不听张家的乌烂事。
大姨紧紧抱着云升,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好孩子别哭,她这是邪火没处发,胡乱发你们身上了,和你们没关系,不用理她们。”
二妗子怕两个孩子惹了骂自责,便把张家八卦说给大家听:“那个张家,老头子死得早,老婆子守着独子过日子,儿子娶媳妇后,整天找事吃媳妇的醋,才过门半年就天天以儿媳妇不怀孕说事。今天初二回丈母娘家,一大早就摔摔打打,两个小的吃完饭赶紧回来,还是被婆婆骂。起程原本想着家里有客人老娘能收敛点,少骂两句,可偏偏又被老娘抓到理由,一阵臭骂。”
云洁看明白了,这是上门送去当出气筒了,本质上还是婆媳矛盾,那个小媳妇还真是可怜。
不过,张家婆子这一骂,勾起了姥姥姥爷的伤心事,大家都默然。
原本一直勉力维持着,故意淡化徐云和女婿的不在,被张家婶子一骂,好像把未愈的伤口又血淋淋撕开了一块口子,看着都疼。
连家四个孩子,静静坐在炕上,也不敢出去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