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垂下眼,抬手在江赦的脑袋上摸了摸。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允道:“当年化灵仙人座下只收了我和他两名亲传,关系自然比其他人要近一点。”
江赦张开嘴想咬谢允颈上的肉,顿了顿又没下口,只是轻轻磨了下牙,闷声道:“师尊曾有剑仙之美誉,却愿为了师叔他忍受剜骨之痛,并此生再提不起剑,这也叫不是什么大事吗?”
“颂海阔曾救过我的命。”
江赦愣了。
谢允侧头看他,手指从他的头顶落到他的脸侧,轻轻抚摸他的下巴:“我的父母也是被走火入魔的魔修杀了的,当时我身受重伤,是颂海阔将我一路背到了医馆,被医馆拒绝后,他又带着我去寻所谓仙家。碰巧遇见了我师父化灵仙人,他见我身怀剑骨,又怜颂海阔一片真情,于是为我疗伤,并将我和他收为徒弟。”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了。
江赦万万没想到,谢允竟有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曾经。
难怪当初剑宗门前,他会将自己捡回去。
不过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颂海阔和谢允还有这样一段纠葛,于是就连心中的嫉妒和醋意都变了味,变得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办法,颂海阔于谢允有救命之恩,谢允待他特殊,是理所应当。
但心里还是不舒服。
像是最舒服最软的那一块儿却硌了个东西,怎么都不舒服。
为了缓解这种不舒服,江赦凑上前,吻了吻谢允的唇角。
然后他用嘴唇感觉到谢允笑了一下。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他对我表了白,我拒绝了。”谢允说:“但恩还是要还的,所以我才会亲手剜出剑骨,换给他,如此也算两清。”
他不动心时,是真的决绝又冷酷,丝毫不在乎对方如何。
如果颂海阔在这里,听到这番对话,一定也会苦笑着想起当初的情景。
山风吹拂,竹林如海。
白衣剑仙剜了剑骨,封了剑,神情淡淡,眉眼疏离。
颂海阔紧张得不住吞咽,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他重伤苏醒,以为自此与修道无缘,却知道了他师兄为了治好他,竟将剑骨换给他的事,心中除了感动,还有一直以来从没能放下的感情在作祟。
他低声道:“师兄……”
谢允却连说完这句话的机会都没给他,语气漠然:“当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还你剑骨,也算两清。”
两清……
这番话当真是冷透了颂海阔的血,他勉强笑了笑:“师兄怎么说得像要外出云游了似得。”
谢允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不是,只是说还清了你的恩情而已。从此以后,你我仍然是同门师兄弟。”
但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于谢允而言,颂海阔的确是较旁人更近几分的存在,可真要抛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不会去影响颂海阔的人生,更不会让颂海阔影响自己的决定。
“就是这么简单。”谢允总结道。又见江赦一脸呆滞,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失望了么?”
江赦下意识道:“失望什么?”
“我是这么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江赦听了,尽管还有些震惊,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冷心冷情吗?”江赦侧了下脸,吻在谢允唇上,手臂环着谢允的腰,将他搂在怀中:“我怎么不觉得呢?”
谢允道:“那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江赦顿了顿,又突然开始笑个不停,他将额头抵在谢允肩上,笑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是这样?原来……”
笑着笑着,声音又慢慢小了下去:“原来该嫉妒得发疯的那个人,是师叔才对。”
颂海阔与谢允一同长大,有深重恩情在前,又有同门情谊在后,两人竹马竹马,如果谢允真的会喜欢上谁、与谁成为道侣的话,怎么也不应该是其他人。
可谢允不仅对他没有一点意思,还从头到尾一直念着要与他两清。
然后江赦出现了。
并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夺走了谢允所有的注意力,那几年,谢允的所有心力都只给了江赦一人。
真的太蠢了。
而且自己很蠢这件事,江赦应该更早一点就意识到的。起码不应该是林少卿对他说了那番话后,他才明白。
谢允最特别的那个人,得到谢允最多温柔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颂海阔。
而是江赦自己。
因为他与谢允,没有师兄弟的关系,没有同门情谊,没有往前几百年的共处。
他只是谢允捡回来的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小孩子而已。
谢允给了他亲传弟子的位置,让他与自己同吃同住,小时候照顾他衣食起居,教他读书识字。大了教他术法教他练剑,督促他完成课业,为了让他不长歪,一直都无微不至地关怀着他。
后来剑台,江赦对谢允表明心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黏糊谢允,厚着脸皮继续表了那么多次白……
谢允的确没有同意,却也不曾真的推开过他。
为什么……
为什么前世谢允明明留了那么多端倪给他,他却一直到今天才发现呢?
如果当初他有自信一点,多想一点。
却没有如果。一个无父无母、满心仇恨的小孩,拜入剑宗时,早已流离辗转受尽冷眼,又是青涩至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对于爱,根本想不了也想不到那么多那么深,更不可能有那个勇气去肖想自己高高在上断情寡欲的师尊,有可能心悦于自己。
一切似乎都早已注定。
还好。
还好他们都得到了重来的机会。
谢允轻轻抱着江赦,感觉到肩头湿热,不由得无奈道:“又哭了?真是个小孩。”
“师尊。”江赦眼睛红红的,他想说许多话,可看着谢允,又忽然什么都不想再说,觉得说什么都太多余。于是他用唇在谢允的下颌处,轻轻蹭了一下:“我想要你……”
谢允身子微微一僵:“你下午还有比赛。”
“我忍不住了。”江赦又伸出舌,舔了谢允一下:“师尊,我现在就想要你,想得受不了了……”
谢允抿唇不语,环在江赦背上的手松开,绕到自己身前。
江赦低头看了眼,谢允已将衣带解开了。
他喉结滚动,一把将谢允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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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学堂时,谢允也看过其他弟子私藏的话本子。
上面写男女搂抱,文字间带着挥不去的春意。周围弟子笑着推搡来推搡去,个个面红耳赤,唯有谢允冷着脸,神色不变,分毫不觉得这种事会有什么乐趣,这种经历,他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不想如今,他手腕被自己的徒弟牢牢压着,天地间好似都在不停地晃动,他想要逃,却被江赦握住,动弹不得。
“喊我的名字。”江赦的声音在他耳边沙哑地响起,像是个渴了很久的人,正在用他解渴:“谢允。”
“江赦。”谢允挣脱不了,只能搂住江赦,百毒不侵刀剑不入的大乘期大能,在这个时候,眼角也不由得泛红流出泪水:“江赦,江赦……”
“说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谢允的手指抓在江赦的后背,不住轻喘:“我再不会让你孤身一人……”
江赦听到这句话,闭了闭眼,终于满足。
结束后,江赦抱着谢允靠在榻上,轻声与谢允说了麒麟双剑的事。
谢允在他大腿上点了点:“是那姓林的想出来的?”
江赦小心翼翼道:“是。”
谢允闭上眼,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是道:“那剑于你修炼多有裨益,比霜华更适合当你本命剑,你不必顾忌我或剑宗,天塌下来也有我和颂海阔撑着。要做就要做得干净漂亮。若那姓林的想拿,也不要与他多费口舌,让他拿麒剑,你拿麟剑,知道了么?”
“知道了。”江赦乖乖应了,又道:“师尊放心,此事之后,我一定不再与林少卿来往。”
谢允轻轻弯了弯唇角,在他脸上捏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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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比赛,一共一百六十名参赛弟子,八十个签,江赦抽了个第五十六号,已算是比较靠后。饶是如此,他仍是姗姗来迟,钟声响了两遍,才卡着点登上剑台。
剑台下,其他剑宗弟子都已比完了,正聚在一起说话。
“陈师兄”看着剑台上那道黑色身影,不屑轻嗤:“果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真够没规矩的,这样的日子也能迟到。”
云初瑶在旁边悠悠道:“陈珂,口下留德。虽然江师弟丧父丧母,但教导他的,可一直都是谢允真人,你说他没规矩,岂不就是在质疑谢允真人?”
陈珂面色微变,还想说什么,明晓溪这时道:“而且江师弟也没迟到嘛,这不是时间刚好吗,你说是不是,傅师弟。”
傅云飞根本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突然被点名,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陈珂脸色难看的闭上了嘴。
“不过,”云初瑶这时轻笑了下:“那位林道友说的还真不假,江师弟这是有道侣了啊。”
说着,见明晓溪面露疑惑,便点了点自己的脖子:“看他这儿。”
明晓溪动用灵力,屏息看去,这才发现江赦的脖颈侧面,竟赫然带着几个梅花似得痕迹。
都不是小孩子了,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的。
明晓溪八卦之心顿起:“难道说江师弟这么姗姗来迟的,是跟他道侣那什么……耽误了?”
云初瑶正要跟她一起深入探讨一下这个话题,旁边傅云飞一脸茫然道:“可江师兄不是去找谢允真人去了吗?我还见到他跟谢真人一块儿回天阙阁了呢……嗯?师姐,你们怎么不说话了?陈师兄,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
江赦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将自己抽到的玉签扔到了半空中悬着的一个灵力球里。球中已经有一枚玉签了,想来是他对手的那枚。
下一刻,剑台四周升起无色结界,这代表着两方都已准备完成,比赛正式开始。
谢允将自己的本命灵剑赠与徒弟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太被宣扬,主要还是因为这事儿说出来太扯,很多人根本不相信。
这次总算是有了机会,可以一探究竟了。
这些年来,江赦是个……好听了说是平平无奇,直白了说是个废物的事,可谓深入人心,他对面的修士已经是摩拳擦掌,一副想要好好教训江赦一顿的样子。
“你先?”江赦笑了笑。
修士一点不含糊,抽剑便上。
他的速度和身法都相当不错,只是眨眼的功夫,手上的剑尖就已经到了江赦眼前。
见状,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想难道这局这么快就要分出胜负来?可惜了这小子背上背着的剑都没出鞘的机会呢。
下一刻,那修士的剑却是从江赦的额角边擦了过去,隔着一点儿微小的距离,连伤痕都没能留下。
江赦抬起手,像是捏小鸡仔一样,捏住了对方的脖子,手指在剑上轻轻一弹。
一声脆响后,修士手上的剑竟应声而断!
而他本人,也被江赦掐住了气管,甚至双脚已隐隐悬空,面色先是涨红,又有点发青。
剑台的钟声响了。这代表着胜负已分。
江赦松开手,笑着说:“谢谢指教。”
半空中的玉签,一支缓缓落到江赦手中,另一支则直接消失。
他对面的修士落了地,捂着自己的脖子,满眼惊恐地看着江赦,大口大口喘着气,先前的轻蔑已不见踪影,现在瞪着眼睛,就像在看一只怪物。
不止是他,此时此刻,所有见证了这场比赛的观众都满心震惊。
尽管只是初赛,但能登上这剑台的,谁不是宗门内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子?
就是夺魁热门的那几个修士,面对对手,也是过了几招的。
可江赦却只用了一招,甚至连剑都没拔出来,不仅断了对方的剑,还跟掐小鸡一样,轻轻松松就分出了胜负。
这……
台下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感叹,不愧是谢允真人,选徒弟的眼光如此毒辣,一颗蒙了厚厚一层泥灰的明珠都能被他找出来,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