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宫淮不敢置信,带着怒气的声音重重地压在林知聿的耳膜上。
急促又激烈,与他惯来以沉静自持示人的样子一点也不相符。
“我当然知道,”林知聿毫不退让,一字一句说道:“我要离开天虚宗,离开这里,从此不再是拂光殿的弟子。”
宫淮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知聿的身上,沉重,复杂,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赌气的神色,却一无所获。
他阖上了眼,低沉的声线有丝颤动,“林知聿,适可而止吧。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没有再后悔的余地,现在不是你耍小性子的时候,你确定要继续挑战为师的耐心?”
林知聿觉得好笑,又觉得疲惫无力,“仙尊现在还以为,我做这个决定只是在玩闹赌气?”
“难道不是吗?”宫淮顿了顿,并未看他,“这段时间,你行为大变,不过是想要取得我的关注……你就不怕我当了真,真的让你离开天虚宗?”
那最好不过了。
林知聿的眸子一点点垂了下去,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彻底冷透,他摇了摇头,喃喃道:“你果然……从来都不曾明白我。”
不……或许是高坐云端的清远仙尊,根本就懒得花费精力来了解他。
这个平平无奇的三弟子……
因为不在意,便不会关注。
“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让我真正做你的弟子。仙尊受人之托,不得不为之。这个地方不属于我,拂光殿也没有我的位置,我离开,不过是让一切回归原位罢了。”
林知聿直白**的话让宫淮的神色微微一僵,那张俊美疏离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拂袖而立,足以从这片刻的失控中挣脱出来,又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他向来随心所欲惯了,此前还从未做过违背意愿的事,也从未受制于人。却因为一份人情,不得不收下林知聿,这份执念到底是他心中的一个刺,日日生长,不致命,想起来却格外的让人不舒服。
“当年越光老祖领我上山,是你将我引入仙途,授我学识,我尊你敬你,将你视作我修道路上的楷模,只盼得有朝一日能追上你的步伐,变得也如同你一般强大。”
宫淮神色一顿,他能看见林知聿说这话时,眼中流露出的向往和悲戚。但也只有一瞬间,幻象一样散了个干净。
“你偏听便信,只在乎纪尘的一面之词,可曾想到我也是你的弟子?你的偏见和偏爱都太明显……”
“我不想再追在你们身后了,也不想要什么师兄弟情。”
宫淮目光复杂幽深,整个人被冲击着。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他的三徒儿,是真的想要离开师门,“说到底,你还是因为纪尘才会想要离开,认为他……”
林知聿:“是,也不是。如今说再多也无用了。今日,我已做好了准备,定要离开天虚宗。”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笑了,“对了,我与仙尊并未有过拜师礼,严格说来也算不得拂光殿的弟子,仙尊哪怕不同意,我今日也是走定了。”
林知聿神态决绝,早已做好了决断,似恨不得立刻就离开此处。
宫淮抚掌,垂眸掩去眼中的怒意。
“好!好!你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我便允了你!”
他给过林知聿反悔的机会。
“你最好不要后悔……”
当听到宫淮松口让他离开时,林知聿几乎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欣喜,他顶着宫淮的目光,“今日下山,我便不再是拂光殿的弟子。还请清远仙尊撤去我的玉牌。”
林知聿迫不及待的神色真是刺眼极了。
就这么想要离开吗?一刻也待不住了。
此时连对他的称呼都如此疏离。
林知聿,你还真是一个薄情之人。
宫淮惊怒之余,还是犹豫了几瞬。
他的心里也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越光老祖将林知聿托付给他,他真的要放林知聿离开么?
他难道也要跟着林知聿一起犯糊涂么?
此去一别,他与林知聿的师徒情,或许真的断了,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林知聿的眼神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到底还是从身上取出了刻有林知聿名字的玉牌。
林知聿伸手去接,对方指节却握得很紧,林知聿低头看见他手背上鼓起的青筋,提醒道:“仙尊,你刚才已经答应我了,还要反悔吗?”
宫淮动作一顿。
玉牌另一头陡然卸了力。
似是怕宫淮反悔,林知聿毫不犹豫地用灵力抹去了上面他的名字。
于此同时,在拂光殿中,对应的林知聿的那盏命灯瞬间失去了光亮,散架了一地。
这下,他和拂光殿仅有的联系也彻底抹去了。
终于!
那块无主的玉牌像普通的木块竹片一般,被林知聿眼也不眨地扔到了一边,孤零零地同地上的尘埃滚在了一起。
宫淮瞳孔微缩。
他仿佛看见了那一日,乖巧机灵的小少年立于他的面前,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将“林知聿”三个字刻在玉牌上面,他刻一个字,少年便清清朗朗地跟着念一个字。
“今日,你便是我清远仙尊的三弟子了。”尽管不情不愿,那时的他还是郑重其事道。
小少年看着他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画面一转,越光老祖陨落那日,天地变色。
少年趁着无人注意,他偷偷抹泪,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小兽一般,下意识想要牵住宫淮的衣摆。却被对方冷漠的视线一下子冰了手,猛地缩了回去。
然后是十三岁的林知聿,看起来长高了许多,愈发灵气逼人。
少年在拂光殿前流利地练完了一整套剑法,邀功似的看向他,他却只是冷漠地别过脸,越走越远。
被他留在身后的少年,就如同现在这枚被遗弃的无主玉牌。
十四岁……
十五岁的林知聿……
永远是那个冷冰冰的拂光殿,少年脸上生动的的表情在一点点变少。
渐渐和眼前这个只清清冷冷喊他“清远仙尊”的青年重合起来。
宫淮猛地转过身,林知聿却早已经与他错开,不带任何留恋地往外面走去。
“从今以后,我林知聿是生是死,都与拂光殿再无任何关系。”
林知聿说出这句话,似将过去一并卸下,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只觉得轻松畅快无比。
只是林知聿的话音刚落下。
“林知聿!”
旁边炸起一道震耳欲聋的嘶吼,带着惊怒,震颤……尤可窥见主人强烈的情绪起伏。
正匆匆赶来的江奕听见林知聿这句决绝的话,看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目眦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