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酒鬼挡我的路,送给我的赔罪,道长要是喜欢,只管拿去。”
男鬼卑躬屈膝,一派讨好。
蜉蝣道人看也不看,一甩拂尘将他得魂飞魄散,蛇皮隔着圆形屏障,立在掌心。
飞出去的蜉蝣叼着这一块蛇皮,徐徐朝着四处寻找,终于是在一处闹哄哄的棋局前找到酒鬼本人。
“你为什么不回家?”
蓝尸冲上去一把将酒鬼揪起来,指骨拽得生疼也不管,只是两只手铁钳似的锁住这跟前这只鬼。
“唉唉,这上哪来的小姑娘,我们这正下棋呢,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上来就动手,比小人还小人。”
拈白子的鬼厉声呵斥道。
“我同我姐姐说话,你休要拦我。”
蓝尸恨得心头滴血,那愧疚混杂着恨,总在心头萦绕不去。
但她总觉得蓝骨不会离自己而去。
“这位小友我可没得罪你,我这还要下棋赚钱呢,你要是想听二胡,也得我把二胡修好了再来,今日歇业。”
阿青难为情,撇着跟眼前人相似到极点的面容,愁肠百结,她只是双手朝外推,满心满眼都是抗拒。
这块原本是个玩赌棋的地,两鬼相杀,赢者拿高价报酬。
鬼死了也馋,就是爱吃点人间的东西,但苦于没钱,鬼之间通用的货币是人间烧过来的冥钱。
没人烧纸,自然没钱花,故而会有这类的赌局,鬼扎堆聚一起打发时间赚个零花钱。
但都玩得风雅,鲜少有真赌局一说。
蓝尸注意到挨着蒲团立起来的二胡,拦腰截断,变成一胡,两根弦朝外撇,看着很是凄凉。
一小鬼解释道,阿青这鬼爱喝酒,喝醉了挡了大鬼的道,两拨鬼谁也不肯让,一打给她二胡打折了。
左右无钱,就想着来赌棋。
“你觉得她这样能赢么?我看她挺成竹在胸的。”
“略有长进?”
蓝尸道松开手,跟前的鬼朝地上一屁股坐下。
蓝骨是蓝家凄凉地远近闻名的臭棋篓子,没人愿意跟她下棋,蓝尸是为数不多愿意跟她下棋的。
边上小鬼喝倒彩,“这是不赶趟,俩鬼都是臭棋篓子,一个要赢钱,一个要赢面子。”
原来是跟阿青对弈的那只鬼根本不承认自己下棋烂,非要找个倒数一给她垫垫。
没承想,真给她遇见鬼才了。
棋局厮杀得难舍难分。
蓝尸面色不虞,夺过那断开的二胡,一摸二胡后颈,果然写着蓝骨的名字。
“噼啪——”
一道血符箓劈开棋盘,黑白子四处散落,七零八碎,弄得一片狼藉。
“我就是小人又如何,横竖心里痛快就好。”
蓝尸食指夹着一道血符箓 ,横在那拦着她的小鬼跟前,煞气化刃,割开她拂在面上的发丝。
“我就问你一句话,回不回家?”
许久未见,蓝尸对于魔气的驾驭能力更上一层楼,俨然是将魔障化开,收为己用。
风里雨里,蓝尸在家里等着蓝骨回家。
以为蓝骨死了回不来,结果她亲眼看见蓝骨在跟鬼赌棋。
“扑通——”
那自称阿青的小鬼居然连吃饭的家伙儿都不要,吓得半死,头也不回,扎进那腥臭无比的水渠,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太豁得出去了,百鬼暗叹阿青又哪里惹到祸事。
“徒儿莫急,为师教你一个新法术。”
蜉蝣道人单手结印,托出一个血红色法印,盖在贯穿鬼市的水渠上空,渠水倒悬,顺着锥形血光,不断被炼干。
须臾工夫,水渠已经见底。
远处冒出一个人头,一起一伏,飞出去一只蜉蝣跟一道血符箓,紧追不放。
蜉蝣道人把先前跟阿青下棋的鬼扶起来,拍拍她肩头的灰尘,关怀备至。
她和善笑道:“怪不得酒肆找不到她,也不见她卖唱,谁那么大威风,敢砸她的宝贝?”
这鬼说了个原委,还就是先前上游遇见的那几个抬轿子的恶鬼。
蜉蝣道人点点头,松开她,看着跟前已经见底、龟裂开的水渠底部。
隔岸观火似的飘出一句。
“她似乎不太想要见你。”
蓝尸气得跟河豚一样,抿着唇,面色黑得跟锅底灰,她捏着拳头。
过了好一会儿,气顺下去,她才道:“我要见她,她就要见我。”
“好霸道的脾气。”
“还有更霸道的,”蓝尸冷冷看着围在附近的鬼,“把她找回来,不找到,你们都要死。”
仿佛是为了验证什么,她就近抓来一个男鬼,丢进灵火当中不断焚烧,鬼魂在悲鸣。
其余百鬼也都瑟瑟发抖,朝着阿青离开的地方飘去。
蜉蝣道人捏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如果找到不是她呢,杀了她,还是继续找?”
“落子无悔,她爱悔棋,我不。”
蓝尸踩在那一地混杂黑白的棋子当中,坚决又强硬,完全不会为了任何事屈服转折。
“哪怕得到的东西,不再是最初看到的,也要得到?”
蜉蝣道人拈着一粒掉在地上的黑子。
蓝尸拈起地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粒白子,“她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姐姐,我爱她,我想要她回到我身边来。”
这一句话落下去,鬼市里的鬼砰砰炸死了许多。
蓝尸的血符箓将整个鬼市覆盖,原本就晦暗的地界,更加黑云压境。
蓝尸一挥淡绿色衣袖,将满地狼藉收拾,席地而坐,摆上一盘新的棋局。
似乎并没有下完,白子稳固无忧,黑子节节败退,但仍然有个缺口。
若能利用一二,必定能扭转乾坤,力挽狂澜。
蜉蝣道人笑着揉了揉蓝尸的头顶,变高了许多,紧接着,她又化作一只雪白的蜉蝣,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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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四处逃窜,鬼市所有恶鬼都朝着她扑杀而来,好几次都被渔网套住,她拼死抵抗。
正当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破巷子,就要逃出生天时,一个很嚣张的黑影立在出口。
那个人抬着腿,横在另外一边墙壁上,她挑衅似的朝她吹了个口哨。
“傲骨值几斤几两?饿到抬不起眼皮子的时候就知道五斗米有多宝贵,追寻得不到的价值,丢掉安稳人生,多不划算。”
阿青疯狂推着她的腿,要推开这一道栅栏,身后的鬼气越来越刺鼻浓郁,她都感觉自己在流汗。
“我们好歹也是老朋友,求你行个好,让我过去。”
阿青哀求道。
那人却是毫不在意摇头,否定了她,“你觉得你的骨头值多少钱?”
阿青恨不得从她那条碍事的大腿上横跨,但是上面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完全翻不过去。
“我哪里知道,骨头都烂完了,都不上称,我要死了,不知道惹到什么人,一群鬼追着我打。”
阿青急得快要哭出来,继续央求道:“都说结草衔环,你给我个方便,我以后赚到的钱都给你!”
那人指了指自己胯下,很是轻蔑,“你二胡都不要了,还这么赚钱孝敬我,喏,路就在脚下,你选一个吧。”
羞辱意味不言而喻,几乎是完全没犹豫 ,阿青立马从她胯下呲溜滑走,走了没几步 ,她就傻在原地。
跌在地上,阿青颤抖着肩膀,畏惧地看着跟前的年轻人。
“道长别杀我!我是好鬼!”
来人身前十二道血符箓转得跟风车似的,闪着稀碎的血光,凡是靠近她的东西都被搅碎撕烂。
她一步步靠近,她一步步后退。
阿青正打算磕头求饶,那个年轻人却一把掐住她脖子,将她抵在巷子墙壁,绿绒绒的苔藓黏着血红的粘液,湿漉漉的。
阿青吞咽不存在的口水,“道长您看我们无冤无仇的,这青天白日,杀鬼也不太好,正放清明假呢,跟你们人间过年一样,过年杀人太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