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木雕刻的傀儡身,手艺怪好的。”
郁金堂看着破开大洞的躯壳,伸手捞住哗哗往下掉的肠子,甩了一张符箓缠住破洞。
正打算走,忽然有人推开这间废弃屋子木门,千念一身血,顶着俩黑眼圈进来。
“大宗师回来了,快点请坐,看茶 。您这一趟可是劳苦功高 ,累坏了吧,魔尊亲自给您捏捏肩。”
郁金堂说归说,屁股没挪动半分。
“我要复活谢冕。”
郁金堂从椅子跌下来,背着手,朝她走过去,佝着腰,从下往上看她。
端详了一会。
“你有毛病?”
千念斩钉截铁又说了一遍 。
“上一个说这样话的人,已经死在哑城六百多年,五雷轰顶,劈得那叫一个惨,你作死别连累我。”
说着摊开手,管她要东西。
千念把手藏背后,“谢冕的骨头在哪里?你把它给我 ,我们交换。”
“我要是不告诉你呢。”
郁金堂微笑道。
蕊姬躲开。
“你不告诉我,我就把轮回蛾杀了,你继续找 。那些道士知道你复活,一定会再次围剿你。你现在连壳子都没有,你找不到轮回蛾夺舍,你就跟凡人没区别。”
“我可真害怕。魔界那么大,封印没了,你进去找不到也白搭。”
“你不说我就捏死她。”
千念手里捏着一只雪白的肉虫,形状像蚕,足有小拇指粗细。
很多修士都说鬼刀千念恶劣,其实,也就是觉得她不够听话。
使唤不动,她自己有想法,不服管。
郁金堂捂着脑袋,眉头突突直跳,打算先装孙子糊弄过去。
放软了语气,“在幽冥血池里泡着。”
千念说到做到,把虫一丢,郁金堂瞬间夺舍,一团黑雾炸开,又是三百年前,身高九尺,威风凛凛的大魔头本尊降临。
脸还是那张脸,修为却是更高了。
她狞笑着提起千念。
“我以前是不是说过一句话,你记吃不记打。”
感慨良多,全身充满了力量。
她很高兴,高兴得能立马一剑劈开凌绝绵延三千里的雪山高峰。
“我记得,你骂过我的话,我都记得,你还打我,你这种烂东西就该丢进炼丹炉里烧得稀巴烂,丢进臭水沟里。”
千念一点都不带怕,脖子一横,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得好死。”
唧唧歪歪,不如一刀砍下脑袋,血浆四射来得刺激痛快。
郁金堂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懒得计较,她道:“复活了又怎么样,上赶着求死的人,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鬼刀千念被强迫封住,再次失去意志。
蕊姬觉得这气氛好窒息,有点待不住,想跑。
千念变回了本相,通身泛着血光,浓稠干涸的血一层糊着一层,有些看不清原本刀身錾刻的字迹。
郁金堂抓着刀,一甩,震开污垢,抬手在刀刃上一抹,墨绿色的血浸染刀身,洗掉去之间的契约。
“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你们也别想好过,都洗干净脖子等着。”
修真界消息传得很快,起初有人说郁金堂复活了,没人相信,笑称五脏六腑社不过是群不学无术的地痞无赖,哪来的本事。
但很快,郁金堂的刀砍到他们跟前,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短短一日内,桃源宗先是被魔物一掌击碎护山大阵,屠戮修士几千余人。
试炼场上,一魔头站立中央,她跟前倒着无数修士的尸体,煞气冲天,黑雾压顶。
“你们掌门怎么还在闭关,他该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
魔物最爱血肉供奉,一地碎尸,她捧着一颗冒着热气的人心在嘴里嚼着,饥肠辘辘,眼冒凶光。
没有人敢站出来说话,个个噤若寒蝉。
郁金堂爱死这种感觉了,所有人都巴不得她死,但又没能力弄死她,只能永远活在她的阴影当中。
听见她的名字都要害怕得发抖。
“我真的很不喜欢被冷暴力,搞得我跟疯子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郁金堂丢开吃一半的人心,掌上祭出一株墨绿色藤蔓,丢在血泊里,顷刻落地生根,枝条粗壮,带着棘刺,疯狂将试炼场上的修士卷起来绞死。
源源不断吸食着鲜血跟皮肉,吃成一张空皮囊。
连同魂魄一起炼化,开出星星点点的小白花。
虽然很多人拿魔鬼藤当审讯道具,但其实没挖掘出它的精髓,它可以刺穿任何生灵的皮囊,将她们的修为转化成红果。
“你……!”
桃源宗掌门就是当年抱着女婴诱杀郁金堂的那个大宗师。
郁金堂一脚踩碎他的肋骨,用刀砍下他的下半身,鲜血淋漓,血肉横飞,肠子混着劈开的胃液,一起流出来。
“我就差一点了,你坏了我的好事。”
郁金堂没舍得让他死的那么快,当他的面碾碎他辛苦多年弄出来的金丹。
支起一锅热油,青莲业火冒着青绿色的诡异火焰,烧得油锅噼里啪啦炸开油花。
魔鬼藤藤蔓刺穿锁骨,将这位大宗师钉死在洞府内的石壁上。
郁金堂就坐在那,笑吟吟看着热油一勺一勺泼过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当年我掉下无色河,可比这个痛多了,骨头渣滓都烧得变成气,你这才哪到哪,你们男的太矫情了。”
看着对方鬼哭狼嚎,从一截肉变成一团焦炭,郁金堂把他的魂魄抽出来,丢进油锅里,继续煎炸至两面焦黑。
回想过去,没到元婴后期的都不能称之为“大宗师”。
这废物三百年过去,还卡在元婴初期。
依旧还是那么烂,修道不专心,三尸都没杀干净,满脑子酒色财气,还想要登天。
郁金堂看他是脑子丢茅坑里没捞出来。
无情道修成这样,也是没谁了,郁金堂走到桃源宗主峰大殿,抬头看着那神台上供奉的三尊神像。
空空荡荡的宝殿,三坨烂泥巴在吃香火,无情道烂成这样,他们有很大责任。
郁金堂抄起加灯油的长瓢葫芦,就是一棒子打下。
灰尘纷纷扬扬,金光灿灿的宝殿轰然倒塌,桃源先祖留下的各类法阵统统碎裂。
桃源宗自主峰开始晃动,绵延至七座次峰,地面裂开一道狰狞无比的巨大裂缝,一条冰髓灵脉露出来。
挖冰髓,填无色河,一气呵成,郁金堂做完这些事,还抽空回了一趟断肠城。
离上巳节,还有三天。
蕊姬跟着郁金堂,修为也是节节高升,已然恢复到之前巅峰时期。
“暂时还不想杀凡人。”
郁金堂心情不错,杀了那些乱她道心的杂碎,就是神清气爽。
她披上南宫鸩的假壳子,大步流星走回临江仙。
屋子里,蓝尸陷入昏睡,被一团黑雾笼罩,守在她身边的南宫鸩朝着郁金堂行礼。
“魔尊。”
她眉心生出一道红痕,一只血蛾从她眉心飞出,落在郁金堂掌心,消失不见,跟不存在过一样。
郁金堂挺欣赏南宫鸩的,够狠毒,才配当她的对手,打了一架,南宫鸩答应当她下属。
她把装着冰髓的葫芦丢给她。
“你的壳子借我用几天,人间有一个南宫鸩就行了,你替我回魔界做点事,也别闲着。”
郁金堂把事情吩咐下去,大手一挥,凭空出现一个血洞,将南宫鸩卷进去。
人间跟魔界就隔着一座幽冥城,三百年前封印被她打碎,谁都能进魔界,哪怕是个凡人。
郁金堂捏捏蓝尸的脸,把人叫醒,笑盈盈道:
“师妹,师姐给你带了好吃的,洗把脸,过来看看。”
好似只是出了一趟远门,提着大包小包,茶叶花生瓜子糖,什么都有。
蓝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居然一觉睡了那么久,她做错事,一直畏畏缩缩,看见师姐又是一副和颜悦色,她觉得这身修为废掉就废掉吧。
她已经找到治好师姐跟自己病的东西了。
吃完饭,蓝尸盯着一株插在花瓶里的桃花看,血艳艳的,比桃源宗上的还要深一些。
“师姐,你在哪里摘的桃花?好红。”
郁金堂在剥橘子,抬头笑了笑。
“路上看见一个老人家在街边卖花,还剩下最后一把,我干脆买了,她好早点回去。”
蓝尸看了一会,觉得很漂亮,从书架上拿出薛城主给她的安魂符箓拓印本,坐在郁金堂边上。
“师姐,我要跟你坦白两件事,可能有些像中邪,像呓语,但是它们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蓝尸把邪恶第二人格的事,说给郁金堂听。
“师妹一个人憋在心里,辛苦了。”
郁金堂摸摸她脑袋,一副心疼得要滴血,“都怪师姐不好,如果平日多关心你一点,或许你会直接告诉我,不用一个人藏在心里,担惊受怕。”
她摸着蓝尸的脖子,“很疼吧,是我做师姐的没照顾好你,反而连累你。师姐实在是……”
不称职。
蓝尸感动得稀里哗啦,她小时候跟家里人说自己白天能看见鬼在家里走,她们都觉得她中邪了,西疆修仙世家家里头闹鬼,那大家都别修仙,拔剑自裁算了。
再修,脸都快丢完了。
“我其实,也能感觉到师姐有时候变来变去的。”
郁金堂心漏了半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自己识海里有个脑残系统,蓝尸脑子里会不会也有一个?
只是她不知道,被邪恶人格夺舍之后,她这个主人格没了记忆。
她想问,蓝尸又接着说道:“每次我觉得师姐变了的时候,我都有些害怕,可是隔一段时间,师姐又恢复正常,时而热情,时而严肃,但都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蓝尸以前不觉得自己中邪,但是,家里人都给她灌药喝,搞驱邪祭祀,她渐渐也觉得她们好像是对的。
重开很多次人生,她感觉自己脑子变成撞散的豆腐,东一块西一块。
所幸这一次,自己杀了那个男人,师姐还活着。
自己也没有死。
她还怕差点找不到那个男的,谁知道找师姐的路上就遇见了,可见天不负有心人。
郁金堂软语安慰,搂着蓝尸,“师姐都知道了,好师妹别怕,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担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压力小些,有些东西分着分着,就变小了。”
蓝尸解释了一遍她的想法,既然是魂魄被邪恶人格夺舍,那就说明,一个躯壳里,装着两个完整的魂魄,才会出现两个人打架,抢躯壳的使用权。
古籍里,有些横死的双胞胎,在母亲肚子里,也会产生这样的情况。
死去的那一个魂魄并没有消散,还活着的那一个,不愿意跟血亲分离,主动邀请她跟自己共用一个躯壳。
但久而久之,发生摩擦,我要吃辣的,你要吃清淡的,可是只有一个躯壳,那怎么办,两不相让,那就开始打架,谁打赢了,听谁的。
类似于长两个脑袋的乌龟,一个看见天敌要躲避,另外一个没看到我就不躲。
意见不统一,简单的事情也变得难办起来。
“你是说,想用安魂符箓将主人格压在躯壳里,不许邪恶人格跟她抢夺躯壳使用权?”
郁金堂拈起这道自己画过几千次的符箓,仔细端详,这东西其实有点难评。
生死有命,强行将脱离躯壳的魂魄硬生生锁死,不许她离开。
用得好,那就是生者跟死者两两团聚,幸福和谐。用得不好,那就是活生生的折磨,比如把一个快病死的拖在人间,不许她死。
活受罪。
“我还没有试过,但是理论上,感觉可以用,师姐你觉得怎么样?”
“缺了一点东西,安魂符箓一开始是用在人将死未死的时候,已经离体之后的魂魄会不适配原本的躯体。魂魄会产生,我已经不是人了的想法。”
人死不是一瞬间的,类似于冰山融化,三魂七魄慢慢散开。
散出去的魂混杂了泥沙,不再纯粹,冻出来的冰,不是原来的那一块。
所以,需要一个东西去迷惑她,让她觉得,我只是做了一场梦,我还活着。
自欺欺人的做法。
郁金堂是不想去北疆挨朔风的大嘴巴子抽,虫不喜欢太冷的地方,会被冻死。
那死东西长在哪里不好,非要长雪山上,一般雪山它还不稀罕,非要长北疆雪域,发癫。
“那该如何是好?”
蓝尸问道。
郁金堂说了安魂莲。
“师姐有个朋友家里是搞养殖培育的,说不定她那里还剩了一些,我写信问问。”
她让蓝尸不用担心,有些事情急不来,把剥好的橘子掰开,喂给蓝尸。
“这些天都太紧张,不如出去玩一会儿,放松一下,太紧张了不利于身心健康,有张有弛,才能更好地修行。”
郁金堂提议出去玩。
蓝尸眼睛放光,她老早就想跟师姐出去撒欢,断肠十八名景,都想去,这里好吃的东西又多,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还都挺便宜的。
主打一个量大实惠。
开开心心玩了两天,郁金堂想起还是得看点书,上巳节水边祭神,搞了不少活动,投壶射箭,露天煮茶,游船声乐…
但重头还是赏花,春天,看花的好时节。
万物复苏,什么东西都开始冒尖,花开得姹紫嫣红,不玩飞花令可惜了。
断肠城内的上巳节,飞花令是重中之重,还有钱拿。
郁金堂干什么都要力求最好,爱跟人攀比,在凌绝宗修道的时候,她平等地歧视所有比她厉害的修士。
枳明排第一,杜海曙排第二。
跟她并列凌绝第三的裴鹤权,她也看不顺眼。
想起来就恨,这些能威胁到她的人,不能超过,就总战战兢兢,老害怕她们一剑杀了自己。
郁金堂把橘子皮跟白色的筋络扫进掌心,丢进杂物篓子里。
还好她们都死透了,郁金堂还在遗憾自己没跟裴鹤权打一架,不上不下,卡在平手的位置,真的很恼火。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千百年来都这样说,都烂大街了,郁金堂不想当平辈里的千年老二,她要当第一。
偏偏她弄不死裴鹤权。
裴鹤权死在哑城,杜海曙也是。
怎么说,郁金堂觉得怪遗憾的,修道不如人家,那就玩阴的,论修魔,她的看家本领,总不能再输给别人了。
“啪——”
一背书就走神,捧着的《飞花令合集》砸地上,蓝尸侧过身,看着还在挑灯夜读的郁金堂。
“师姐,其实量力而行就好了,我还有一些钱,如果不够用,我还可以替人算命测八字赚的。”
蓝尸觉得师姐好辛苦,在宗门要鞭策她勤奋学习,在宗门外,还要努力赚钱给她买好吃的。
郁金堂微微一笑,麻溜捡起地上的书。
“尽人事听天命,已经下决定要做的事,千难万难都要做到,不争馒头争口气。你睡吧,师姐去别的地方背。”
不等蓝尸说话,郁金堂捧着书走了,但是蜡烛没吹,给罩上了一个贝壳粘的罩子,光变暗了,但是也能看清东西。
没那么害怕。
蓝尸见师姐只是去了望台,没走远,看了一会儿,开始犯困睡过去了。
郁金堂给她的水里加了一点东西,小孩家家,一天到晚心事重重,白天该读书读书,该玩的玩,晚上老老实实睡觉。
第二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
郁金堂叹了一口气,她不是读书的料子,不管是活第二世还是怎么,当初还在郁家村吃香火的时候,她就不怎么爱看书。
能认得字就不错了,一读书就脑袋疼,但想起薛城主,不行,人家的十六岁我比不了,笑死,难道人家的六百多岁记性我还比不过吗?
作死了读!
攀比会让人失智,有时候郁金堂会产生一种错觉,她会觉得自己记性挺不错的。
别人翻她一个白眼,她都死了三百年,还记得。
这些天研读自己写的虫记,她发现自己还漏掉了一本,她当初应该是有三本手札,一个记待办事项,一本记谢冕,剩下一本记仇。
记仇的那本被烧了,她还记得,一直耿耿于怀杜海曙觉得自己不行,非要替她挡雷劫,还有裴鹤权跟她抢烛龙丹的那件事。
郁金堂心思飘忽,给自己扎了一针,继续头悬梁锥刺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