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 殿....... 殿...... ”
“吓...... 着了?” 桓含穆特地把豚子那声殿下补齐。
面对桓含穆突如其来的幽默,豚子却笑不出来,她眼珠子一转,“我正要和晚儿去看殿下的晚膳呢!”
这个小姑娘如今顽猴儿一般的本性不再掩饰,对着桓含穆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怕他。
前几日因为桓含穆忘了答应带她去醉仙居吃饭的事儿,这丫头把小巴掌的鞭炮点了扔进太子书房,吓得太子把正在看的兵法都撕坏了。
豚子挨了嬷嬷好一顿训斥,还被打了屁股。这丫头皮实,边打边笑,也是太子就站在旁边眼神警告,嬷嬷也不敢下狠手惩罚。
桓含穆剑眉一挑,语气里带着点阴阳怪气,“哦?你何时关心过晚膳?可是那肉燥板面?”
“豚子错了...... 这就去写没抄完的三字经...... ” 豚子把抓着晚儿的手落下来,头突然像没骨头了似的低了下来,语气低落。
迎着书房门外射进来的光线,桓含穆看着依旧瘦小的豚子,目光落到了她变得越来越黑亮的头发。
他笑着跟在豚子身后眉目舒展,和皱着眉头拿起带着几排牙印笔杆的豚子迥然不同。
桓含穆近日处理政事之后便会来豚子这里看她读书,差不多用完午膳,女工和茶道的师父就会来教她其他功课。
看着豚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桓含穆心里突然有些不忍,看着丫头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倒是有些自责,是不是给她太多课业了。
“肉燥板面...... 是什么?可好吃?”
桓含穆假模假式地拿起本书问了一句。
豚子倒是一下兴奋起来,把笔一扔,那狼毫榆木笔就这么被她掷在桌上,“那是我要饭的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那...... 豚子是想吃肉燥板面了?东宫里的东西吃腻了?”
“倒也不是...... 想着若是带着晚儿上街定要吃点好的,可,可豚子在街上只吃过肉燥板面...... ” 豚子心虚,一边抱歉看向差点被骗的晚儿,一边撇嘴玩起了袖子。
“这样吧,带孤去尝尝。作为感谢,孤带着豚子去街边吃些别的,如何?上次忘了带你去醉仙居,今日补上。省得你又要炸孤的书房。”
桓含穆把书合上,看着本来低沉的豚子一下蹦得天高,连刚刚习字的纸都飞了起来就想笑。
可那目光落在纸上的字之后,桓含穆笑容一收,走上前去拿起那纸久久不语。
他有点后悔看着那可怜劲儿的哭丧脸就心软了。
这字写得春蚓秋蛇,惨不忍睹。若是他先看到这让他火气直窜上头的字,他是断不会给这个小丫头放这半天假期的,定要盯着她抄上十遍才行!
这丫头真是能让他瞬间开怀,再骤然上火......
也不知是所有的孩子都这样难教,还是只有她这个猴儿崽子这样顽劣。
“殿下既已许诺,就不能反悔!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豚子一下看出了桓含穆脸上那想要骂人的表情,正言道。
桓含穆深吸一口气,“好好好,起码会用成语了...... 好好好,不算太差...... 不算......”
自我安慰好了的太子换好常服,带着豚子一行人去逛街市,这是二人在宫变之后第一次走在洛昭的闹市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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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黄昏,豚子带着桓含穆吃肉燥板面。
小店脏乱,这种店能存在也只是因为给些贵人的苦力们歇脚的地方,省得他们身上都是汗臭,跟到了主街不好看。
铺子只得在街道拐角处,可这生意却是红火。
小店烂桌几张,可狭小的巷子里却蹲坐满了客人,乌泱泱一片。他们端着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碗在小巷里头吃饭。听豚子说,只有这里她才不会被驱赶,因为这里都是苦命人。
肉燥板面的面皮粗糙且厚,中间还能尝到硬心,皱眉一看,咬断的地方还能看出牙印。酱料咸如盐巴,肉燥只得零星半指而已。
难以下咽时,就喝那茶叶沫子泡出的深褐色苦茶汤,倒是能把那半熟的面在胃里发出来。
肚子里一混,一下也就饱了。
随行的贴身太监李泰几番阻止这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拿起筷子,可桓含穆眉头都没皱一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含穆哥哥,我不想吃这个了...... ” 豚子一把拉住桓含穆的手。
“嗯,好,” 桓含穆吩咐李泰把豚子面前的面拿走,“一会儿我带你去吃别的,你留着肚子。”
说罢桓含穆就又吃了起来,豚子见拦不住,心生愧疚坐在凳子上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桓含穆只想着把这碗面赶紧囫囵下肚,竟只在吃完的时候才看到哭了的豚子。
“含穆哥哥,豚子错了....... 你别生豚子气...... 这面不好吃又脏...... 您吃了可是要生病的。”
“你都不会生病,我怎的就娇弱了?我还要谢谢你,哪里能生气呢?” 看着豚子不解又水灵的大眼睛,桓含穆把她抱起,在老板不解的眼神里走了。
老板收了不少银钱,只是笑话这富家少爷有毛病,竟然带着妹妹来吃这混着土的玩意儿。
桓含穆一向因为自己生在盛世而骄傲,身为太子,更是想着如何才能开疆拓土开创一番功业。
可今日所见所闻,让他重新上了一课。
汉安盛世,洛昭都尚且如此,那常年入不敷出的郡县呢?朝廷只嫌税交不上来不停催促,那边的百姓是不是也像豚子一样,把着硌牙的面当成美食?那他这个未来的盛世之主又算什么?以后史书里又将会如何评价汉安呢?
“含穆哥哥,你以后一定会是个顶好的皇帝,” 怀里的豚子把脸凑了过来,跟着桓含穆咬耳朵,“豚子以前不懂,时不时地就会有官兵把我们驱赶,不让要饭,而过了一天后便又不管我们了。如今豚子懂了,含穆哥哥虽有心常来,但也是第一次见这些。以前他们都不让你看,对不对?”
桓含穆心里五味杂陈,“我本以为我很聪明...... ”
“含穆哥哥,豚子以后再也不偷懒了,我要认真读书,学本事,将来帮你!”
桓含穆淡淡一笑,“豚子志向真大,好。”
怀里的女娃好哄,不一会儿就被繁华街市上的热闹吸引了,脸上的泪痕还来不及擦就干了。
豚子去了之前大闹过的繁华铺子里买胭脂,也吃了洛昭最大的酒楼醉仙居的招牌菜,买了街边的时新果子。大家都在羡慕这位世家大小姐,连当时那个揍她的掌柜都没认出来这是谁。
大包小裹的逛了一番之后,二人坐着马车来到了一处宅子。
“不是回家么?” 豚子疑惑。
“这是长乐县君的宅子,县君今日刚刚搬进来,我带你来看看她。” 桓含穆把豚子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长乐县君?”
“是你苟儿姐姐,长乐...... 是含穆哥哥赐给她的名字。”
这时的大院院门已经打开,苟儿衣着朴素,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抬头,终于见到了她的救命恩人,这个给予她新名字的男子。
传闻中的太子殿下,她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桓含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