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音里带着十足十的狐疑,而太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一样。他面对有些年迈的父皇,面色淡然。
“说来也巧,含霁去醉仙居吃酒,听说有人在贩卖禁卖的獾肉,自己和儿臣闲聊时说起。儿臣怕有人尝鲜反倒得了疫病,这才去查的,却不曾想查到了这么大的事。”
皇帝终于开始上下打量起太子,发现他今日来见他身着的衣衫实在称不上得体,松垮的外袍里面的睡袍那一丝淡金色晃得他心神不宁。
太子见皇帝不说话,便展了展身子,外袍也跟着看着宽松起来,露出一大片淡金色,“父皇信任了十多年的掌宫大人...... 竟然是舅舅的人。这么长时间里,想想楠兮建议父皇做的事中,不知有多少是姬开昼授意呢...... 擎馆这些年除掉的人里,得有多少是舟山的敌人啊...... 父皇一直想要扼制舟山,可却一直在帮着舟山除掉异党,真是想想就让人后怕。”
皇帝一口气堵在胸口,太子虽然发现了这等大事,但如今太子的语气中透着些风凉话的意思,令他一点也不感激不起这个发现真相的儿子。
“王德!” 皇帝的喉咙有些沙哑,听的出来是动了大气,“让李统领带着人把擎馆围住,一定要活捉楠兮。其余人等一律扣押后审,擎馆在外执行任务者速回,否则斩立决!”
王德一愣,“这,这么大的事,奴才怕是去传口谕也太草率...... ”
“去!拿朕的金印来!禁卫即刻出动!”
“是!” 王德赶紧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取笔墨金印,一边安抚着气息沉重的皇帝,“陛下,林太医已经在外候着了,您这动了不小的气,不如先让太医看看,笔墨一会儿就到。”
皇帝点头示意,林太医带着两个当值的医官入了殿。
“陛下刚服用了金丹,可莫要再动气了,” 林太医诊脉后嘱咐道,“下官先给陛下施针,方能护住心脉。”
皇帝挥手示意林太医行针,就在这时王德拿着墨宝和金印回来了。皇帝顾不得许多,即刻从床上站起走到小桌,一边咳嗽,一边写着诏书。而林太医便在这时对着皇帝左手行了针。
太子就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父亲看。
烛火之下,鬓角斑白的他几缕碎发支了出来,像是条老猫,毛发不再光鲜软糯,远远一看便知这毛硬得扎手,一点都没有观赏美感,无论是那毛躁的头发,还是那张满脸愤恨的脸。
盖上金印那一刻,皇帝把那谕旨甩给了王德,“不用让李统领进宫了,直接带着人给朕活捉楠兮。”
王德领了命,林太医便在另外一侧右手施针。
皇帝瘫坐在那乌木麒麟椅上,任由林太医行针,精瘦的骨架撑着单薄寝衣,领口处都能看到他皱巴,暗淡的皮肤。
“父皇旨意中可有提到舅舅?” 太子依然在那里立着。
“兹事体大,先扣了擎馆再说。朕会下旨,看住皇后还有那些不安分的,免得让姬开昼有了准备。先让他好好在咸扶处理舟山娰家,等朕亲自审了楠兮,再做定夺不迟。”
太子嘴角微微一抬,果然,事情如他虽不像他料想一般顺利,但好在并无特别大的变故。
为了今夜,他可是费了大大的心血。
那个暗杀掌柜的杀手,其实不是擎馆的,而是太子自己的人。
他想要装作是擎馆准备杀人灭口,让肉铺老板误以为自己被他的主人抛弃,从而说出擎馆和舟山的勾当。这个传递消息的肉铺,掌柜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递过什么消息。
此番事若是成了,手上有着虎符的太子围剿舟山便有了正当理由。
可惜,许是自己派的杀手不如擎馆狠毒,没让这个刘征直接毙命才让他起了疑心。以至于真正的刘征都没有招供,只是咬死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桓含穆等不了了,他受够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他找来了早就准备好的死囚带到了皇帝面前,把告诉他的说辞全部背下来,说给了刚刚服下金丹的皇帝听。
如今,皇帝信了大半供词,擎馆大势已去,虽然没有真正的开始围剿舟山,但他也算没有白白计划一场。
林太医和医官们的起身打断了父子二人彼此的余光打量,太子微微侧身颔首,看向林太医。眼神也落到了太医行礼时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着的小拇指。
待到大门关紧,这诺达的寝殿里便又只剩下这父子君臣二人。
“太子,你不要以为朕不知你为何如此针对擎馆。擎馆不干净,你也不算坦荡!”
桓含穆轻笑一声,语气里透着荒唐,终于直视着自己的父亲不再避开锋芒,“坦荡?你我父子之间何时有过坦荡?”
寝殿踱步,他慢条斯理的低语里听不出愤怒,更像是委屈久了的习以为常。从那喉结震动之中得声音犹如缓缓爬行的蟒蛇,摩擦着空气,悄悄靠近着他的猎物,一条佝偻着腰背的老猫。
“我曾无数次投诚,为了向你证明我心中有汉安,有大局。我不断退让闪避,只求你能全心托付。我为了国家舍弃自己,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而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擎馆,还是舟山的擎馆!楠兮她三番五次伤害我心爱之人,利用笙梧挑拨我与含霁关系,让你我之间不断生出嫌隙。这些我都看得懂,我就要退让!你看不懂,却一直咄咄逼人!我那样求你...... 你有恃无恐,竟然命令楠兮去杀笙梧?你当我桓含穆除了求你赐婚,就别无他法了吗?!”
蟒蛇终于吐出了他的信子,蛇眼里的瞳孔锋利,他大展着臂像是抬起的舌头,发出进攻的轰隆声。
“你,你反了,你真的反了!来...... 来...... ” 皇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声音却越来越小,像是哑了。
桓含穆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正在指着自己的皇帝手腕。
“我为了汉安,以太子之身犯险,对抗外戚丝毫不惧。可父亲疑我,母亲想换了我。没有人真真正正的信我,也没有人在这场争斗中看到我对这个国家的努力。不过你放心,青史之上,你将是一代明君,盛世之年的最大功臣,因为你选择了我,桓含穆做汉安太子,未来的皇帝。”
桓含穆把身体僵硬的皇帝按下,“父亲歇息吧,今夜儿臣会守在您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