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含霁的书房很大,有一半读书,有一半画画。绘板上还有自己没画完的一幅图,是笙梧躺在藤椅上枕着双手睡觉的样子。桓含霁调好了颜色,画笔跟着修长手指蜿蜒展挑,不一会儿这笙梧原本柔顺的头发就被改成了鸡窝。
看着一脑袋乱糟的笙梧,桓含霁终于撒了气。鼻息里探出短促的气恼后便笑出声来。 他把画作贴在画轴之中,在画轴最底部画上了猪头。
每次笙梧惹他生气,他就给她的画像上画猪头,和他少时送给笙梧那马鞍上的小猪头一样。
一晃二人相识数年,有的画作后面还有四五个小猪头排排坐,可他也记不起到底因为什么了......
总之,这妮子一直在惹他生气。
也不知怎么了,只要画上这猪头,桓含霁就像打了笙梧一顿一样,仿佛就能出了这口恶气,第二天就可以像没事儿人一样的再和笙梧闹去。
含霁盯着画发呆,嘴里嘀咕,“猪头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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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里,桓含霁还是每天都去找笙梧,督促她喝药,帮她写功课,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
而这些好吃的好玩的都被笙梧悉数送给了叹奴。
桓含霁气得发疯,每次只在笙梧院子门口站着,拒绝进屋。二人见到彼此也不说话,恨不得装作不认识。
但还是会把写好的功课递给晚儿,毕竟笙梧真的会被老师罚站,或是打手板。
叹奴每次上学堂定要早到三炷香的时间,整理桌面,摆正蒲团。文房四宝在书案上的位置都一丝不苟。之后便端坐在书案正中,等着老师上课。
笙梧本不是个早到的性子,可自从想和叹奴做朋友,便也早早到了学堂,坐在他身后的座位,学着叹奴的样子整理书案。
等着学生们都到齐学堂的时候,再把昨日从咸扶王那里搜刮的好东西一样一样的送给叹奴。叹奴再一样一样的还回去,笙梧再不厌其烦的把东西偷偷塞进他的藤箧,或者腰封里。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我在习武所有更多麻烦。”
一日,叹奴再也忍不住了,在小花园处拦住了笙梧,语气无奈说道。
笙梧眨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用力点点头,“我知道啊~ 他们最近欺负你欺负的厉害呢!”
叹奴听着笙梧那完全不在乎的语气,心里的疑惑伴着无法忍受的烦躁搅着自己胸口。他上前一步,没了一直想要恪守的礼仪,语气里全是质问。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帮我,我便不让他们针对你,如何?”
笙梧歪着头,脸上的表情像是皮影戏里那没什么感情的皮子。眼神空洞,特意拉长的语调顽劣。
叹奴突然一怔,本来上前一步准备理论的他僵在那里许久。
望着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眼神好像看到了猎物恐惧而更加兴奋的笙梧,他的心底一沉。
“你果然是故意的。”
若真的想给他东西,冲他示好,什么时候送不行偏要等着学堂里坐满了人,再大张旗鼓的放在他桌子上。退一万步讲,笙梧只需偷偷将东西放在他的藤箧里,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笙梧从咸扶王那里拿的都是世间顶好的东西,别说擎馆这种卑贱的地方了,就是王侯将相府中都极其少见。
他易容之后的长相骇人,性格又孤僻古怪。却唯独受了这笙梧姑娘的青睐,自是要被人嫉妒一番,四处针对的。
笙梧根本没有接叹奴的话,只是轻笑一声,转头走掉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叹奴追了上去。
笙梧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双手背后,下巴微扬,“你给我习武所的武功秘籍,我便出来护你。如何?”
“你,你想让我...... 帮你偷盗?!” 叹奴瞪大了那丹凤眼,“不可能!”
“那就算咯~” 笙梧语气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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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个月里,叹奴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自从上次花园里对峙,笙梧再也不坐在叹奴身后的座位了。每次见到叹奴都转头就走,根本不想和他说话的一副伤心样子。
有些习武所的男子跑去巴结笙梧,却都被当众拒绝了。
自然,这些人心里的嫉妒和愤恨是不能冲着笙梧发泄的,所以叹奴变成了众矢之的。
一日,武实试探着再次把叹奴的毛笔弄断,却发现笙梧只是别过头去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事情的风向开始转变了。
叹奴被人处处欺凌,就连擎馆里伺候的仆人都开始拜高踩低,叹奴的衣食住行都被克扣,无法像之前那样平安度日。
忍无可忍的叹奴最终在花园里堵住了正要去上课的笙梧。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你知道玉姬是活不过三十岁么?我去习武所,只为了一条活路。”
叹奴被笙梧拉到了假山后面的角落里,她面容平静地讲述着她的身世,如何被太子和咸扶王视作恩人,她又是怎样稀里糊涂地被赐玉,还有阿绫的故事。
只有聊到了阿绫的时候,她无助的抖了抖,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和无奈又一次蔓延了全身。
假山石洞中,角落闭塞,不足回旋。
少女秋波之眸暗淡,蛾眉卷愁。笙梧转过身去把长发捋向一边,露出白皙脖颈上,还没被添色的莲花刺青。
这模样本应让情窦初开的少年血气翻涌,可叹奴却只有震惊和愤怒。
“我原以为我已经逃出生天,不用像义庄里的姐姐们那样,到了岁数被卖到青楼,或者给人当妾任人殴打,” 笙梧惨淡笑了一声,“可终究...... 不过是从一个窑子里,去了另一个窑子罢了。”
“众人以为出绝世舞姬的玉所里,究竟都养出了些什么!用上位者的操控欲来裹挟女子?堂堂汉安,竟然卑劣到如此地步!人的劣根荒淫就应该被司法和圣贤之说加以约束,而不是被拿来纵容施暴,利用于股掌!”
叹奴一拳砸到假山上,骨节上的白和红随着发抖的手腕在笙梧眼前晃着。
“我若为玉姬,我必死无疑。可我若能去武所,那就还有一线生机。叹奴......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想活着......” 笙梧眼眸瞬间盛满泪水,抽泣着,“怎么...... 就如此难呢?”
叹奴回过神来,看着笙梧抖动的肩膀慌了。
他手停在笙梧身体两拳开外,想要安慰可又不敢唐突姑娘,只留着一张嘴开开合合,声音哽在喉咙里不知如何劝说。
“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