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手内败阵国手,梅寒香自问没那个造诣,也没遇过有那造诣的人,半信半疑下棋瘾就此犯发。
只见梅名士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后道:“白玉弟,你又犯疯性了。那九宫盒再奇巧也只是六面拼转,时间长了,天下才俊不难找到成法,可这手谈一道变化无穷,哪会有人能做到人间无双,一世一时之雄罢了,别说大哥只是略有所成,就是当今国手帝师也不敢放言能在区区四十手内傲视天下英杰。”
赵白玉随口就道:“就知道大哥不信,要不,摆上一局?四十手为限,若是不能让大哥惊奇,小弟就学那公鸡打鸣儿,保准不比孟尝君身边的鸡鸣之士差了。”
“你啊,疯起来就没谱。一局便一局。为兄倒要看看你这鸡王是怎么叫唤的。”梅寒香吩咐书童梅五福去拿棋盘棋盒。
千衣蝶将赵白玉脑袋上的花冠拿到自己头上戴着,盈盈一笑,心中想着到底是疯少爷,心下不满好友梅大公子对傻姑娘的小视,便寻机作怪耍耍人。
梅寒香是真正的棋道大家,千衣蝶是道地的棋道菜鸟,若是不以四十手为限,而是终局为止,纵然千衣蝶是记得后世所有棋谱也是没有半分赢的可能,但若是以四十手为限,就要轮到梅寒香傻愣眼了,毕竟那些开局定式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成果,是后世棋道天才们的心血结晶。
第一局,因着是抱着陪傻姑娘戏耍之心弈棋,梅寒香于二十五手上就丢了角地,投子认负;第二局,心下稍稍认真,可还是败在后世定式之下,于三十七手上败战角争。
第三局,梅寒香全神应对,长思缓放,一番缠战后赚了两子便宜,但还是让千衣蝶在角上做活了,虽无失利,可亏了势,对后续对局颇有不利之处。
以此来算,这第三局还是失略大于得。
千衣蝶最知她那棋艺道地程咬金上阵,是人是鬼都是那三斧头,再耍下去就必会露破绽,由是装傻不肯再下,来到桌前拽下一只鸡腿就跑下船去。要再给疯少爷编个花冠儿。
将近正午,梅家船开船北上,梅家大少坐在船头,傻怔怔地盯着棋盘,心里滋味万千,难以言表。
赵白玉挥手送别,及至船出里七湾,回头埋怨:“傻妹妹,哥哥我都说只下一局了,一气三局,还连个下坡台阶都不给,小肚鸡肠,这可真不像你来着。瞧,梅大哥魔怔了不是。他那心气极高的,这下回程路上必是睡不着、吃不香了。”
千衣蝶轻哼:“谁让风流公子得罪本姑娘了。你大哥更该受家法,视人为货。”
傻妹妹果然是为这事发威来着,赵白玉没法装傻了,推了推千衣蝶,道:“别这样嘛。不是哥哥我为大哥说好话,不是全心行善赎人不假,可到底是救了一姑娘家。以大哥的圆通,绝不会赎买风月场上的姑娘送给梅大哥,嗯……嗯,必是个清白姑娘。”
千衣蝶道:“不用隐晦,扬州瘦马行我是知道的,可那又怎样?我这个妾女声名清白家世更清白,可在你娶我过门的事上,你爹是个什么态度?梅家门第还在赵家之上,那姑娘去了梅家后会有好日子过么?要是个妖邪的,还能活得舒坦些,偏她是个外柔内刚有自尊的,这一去,苦海无边,反倒不及在金华对影自怜的好些,至少自由自在,不用瞧人眼色。”
赵白玉忙道:“可到底是脱了风尘,况且未必就会受欺负。”
千衣蝶道:“也只能这么盼了。其实我也知道风流梅不会欺负她的,但风流梅绝不会像你护着我般护着那姑娘。”
傻妹妹不愧是八戒他徒弟,心上宽善,赵白玉乐呵呵地道:“傻妹妹是怎么知道那姑娘外柔内刚的?”
千衣蝶道:“我一直盯着她看的嘛。那姑娘见风流梅并不与你介绍她,眼神立时就黯淡了五分,以醉酒发寒名义回去了。她哪里是醉了,是不想被你当成画舫花姬,是怕风流梅会让她和诗陪酒。她要不是心有尊严,岂会对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说不?她要是内外皆柔,又哪里敢自作主张。先前的语气听着柔,实是没有商量余地,无论风流梅同不同意,她都会回房。”
赵白玉细细回想,认同傻妹妹之说,道:“哥哥我耍回事后孔明,她听到我是赵白圭亲弟,便以为我知道她的来历,心怕我会开口讨人,更怕梅大哥会将她还给赵家。傻妹妹说得对,她是个有心气的姑娘,落入火坑遭人摆布已是伤心,更无法接受像货物一般被人送来送去。”
千衣蝶先前没想到这一点,深为认同,打趣道:“虽说是事后孔明,可没给孔明丢脸。风流才子之间别说送个丫环,就是送小妾也是常有。有听人说,东坡先生和梁师成就是父子关系。”
赵白玉大乐:“东坡先生送人丫环姬妾是有的,其他的,当故事听就得。本少爷岳母姓花,这花家往隋前挪一挪,可不也是花木兰的娘家人嘛。”
浑扯得十分有理,千衣蝶娇笑浅嗔,抬手将新编花冠套在疯少爷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
赵白玉对这个与傻妹妹头上相配对的花冠极是满意,牵起千衣蝶手,向老胡那走去。及至半道,听得岸边有动静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只见余下两条船中较大的那一条上正有一人被一群船工围住打骂,虽听不清在说什么,可那满含怒气的“老贼胚”与饱含惊惧的“疫鬼”不难分辨。
千衣蝶最是闲不住,心下好奇事由,拉着赵白玉回身改道,离那船还有三五丈时,那船竟是开船离湾。船至河心,船上伙计在主人家的喝令下将那人推入河中。
另一条船急急跟着大船走了。看着落水那人挣扎着随水起伏,赵白玉顾不得叫船质问,取下花冠,脱去外衣,命令千衣蝶不准相帮,跃入河中,为着人将溺死,只得放弃绕游自后抱人的救法,犯险游到落水者身前,将他的头托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