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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月篱和养母开始烧火做晚饭。李洁清为欢迎两个女儿从不同小县城回到家里，从此在家里复习一个月，就去白城子参加高考的初考，她特定把准备好的一块儿猪肉拿出来，又把去年夏天晒干的茄子，豆角，拿出来，再加上几个土豆和酸菜，在晚餐上做出来，给四个孩子吃好好一顿。
为了准备这一小块儿猪肉，李洁清从好几天的生活费里硬抠出来的。她和在家读初中的两个儿女，梁森和梁林，都半个月没吃到肉了。这两个孩子都馋的够呛。早就嚷嚷着要吃肉了。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一边烧火，拉风箱，养母李洁清一边看着李月篱。李月篱在灶台上切肉切菜呢！然后由她来炒菜。她切肉切菜切的来劲儿呢！这时就听到养母李洁清说话：
“春雪，妈真的看到你的眼睛变黑了，变深了！这是你这次回来，妈发现你最大的变化啊！你这双眼就太好看了。咋就这么黑黑的呢！真是会说话的眼睛啊！秋霜那双眼睛可是不如你的眼睛黑。”
李月篱笑了，“妈，看你说的，黑眼睛有啥的，都是眼睛嘛！再说，秋霜那双眼睛也会越来越黑的嘛！我看妹妹的眼睛很黑的嘛！”
眼睛和眼睛可不一样啊！别小瞧这眼睛，这里面学问也是大着呢！”李洁清笑着说，“嗨，你妹妹秋霜那眼睛啊！黑不了！因为她随我，没那个基因！我的眼睛从年轻时眼光就混，就黄，到老了，混浊的厉害，你看啥光儿都没了。你随你妈，我孙玉姐年轻时那双黑眼睛真是楚楚动人啊！那眼神儿，一股风一样。你的眼睛黑亮亮水汪汪的，你就随你亲妈，随铁了！现在你这双黑眼睛简直就是孙玉姐那双眼睛的翻版！我永生难忘孙姐的黑眼睛。”
完了！养母李洁清情敌的黑眼睛成永生难忘了！这说的是啥意思？是好事还是坏事啊！该怎么说？李月篱真是难为死了自己。
李月篱听到自己跟自己说：春雪啊，李月篱呀！你怎么长了这样一双惹祸的眼睛？惹养母李洁清伤心的眼睛！现在让养母在这儿说生母的事情，自己的黑眼睛让养母触景生情，想起伤心的往事了。这都是你这双眼睛的罪过啊！
嗨，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李月篱在养母李洁清面前，从来不说自己亲妈的事情，从来不提亲妈。她怕养母李洁清伤心。人家把你苦心养大，你却念念不忘不要你的亲妈，养母能不伤心吗？
但是，养母李洁清却总是提起李月篱的生母。老是拿李月篱亲妈的优点和自己的缺点做对比。这让李月篱感觉到很心疼养母。那咋不拿养母你的优点和我亲妈的缺点比呢？你俩都是各有优缺点的呀！
以前在自己小的时候，在李月篱面前，养母李洁清几乎不提李月篱生母的事情，现在自己大了，尤其自己到了十八岁以后，每次回来和养母见面，说着说着，养母李洁清就又提她年轻时的情敌她孙玉姐了。
然后总是说春雪你看，你哪儿哪儿可像你亲妈了，你有才也随你亲妈！孙姐可有才啊！啥都会的。云云！然后从养母李洁清的表情和眼光里，李月篱都能感觉到养母李洁清那里似乎有一种扎心的疼。疼啊！
那这可咋办呢？李月篱真是犯愁了。
这一次，就是今晚上，刚回到家，养母李洁清还是拿自己的眼睛和亲妈对比，拿她的眼睛和情敌相对比，你看养母李洁清又黯然神伤了。眼睛可真是惹祸啊！
还没等李月篱想出什么对策来，只听“哗”的一下，李月篱心中的那个一直密封的装着什么东西的瓶子倒了。
然后就碎了，那东西就流了出来，好像是硫酸一样的东西，在炙热的烧着她，她只感觉心烧的慌。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毁容了，彻底的毁了。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了。
她的心就像千年的荒原燃起了细微的小火儿——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在自己心底世界，的确是这样一个瓶记忆中的硫酸，燃起了这细微的小火儿。这个女人呢！我的生母我的亲妈呀！原来你就是我心中的荒原，那细微的一颗颗小火啊！现在，这些细微的小火儿，在她心中燃烧起来了。
但在李月篱心中，那个女人，生我自己的女人，给了自己生命的女人，对自己来说，就像是一个虚幻的童话，上古的传说一样；就像是月黑风高一棵孤独的大树身上的叶子摇曳着，摇曳着，只是把阴暗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好像是看得见摸得着似的，但实际上都是空的。因为，你无从下手去摸！
真的，此时在自己心目中，对于这个女人，自己的生母孙玉，李月篱觉得有她没她都无所谓了，早就无所谓了。她扔下自己那时，自己才刚刚出生啊！啥也不知道的。
只有养母李洁清还这么在乎在意这个女人曾经的存在。她们既是曾经的好姐妹，又是曾经的情敌。她们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曾经而已。
只不过，相互之间也许早就原谅了彼此。在养母李洁清这里，现在只剩下释然和回忆了吧！是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往。
而在生母那里，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因为，她已经变成一颗尘埃，漂浮在宇宙中了。永远没有了回归，没有了归途。
而在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一个女孩这里，李月篱这里，假如有点剩余时间且闲情雅致的时候，李月篱可能拿起铅笔慢悠悠的写上一句两句的或者一段半段的：
亲爱的生母，亲爱的妈妈，我的确十分想念你，这辈子到死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你一眼，和你说上一句话，叫你一声妈妈！希望你能复活，哪怕我在你身边呆上一分钟，默默的看我一眼，轻轻的看您亲生的女儿一眼，我就死而无憾了！
但更多的时候，妈妈，我亲爱的生母我亲爱的亲妈，我想从你虚幻的影子脱身而出，逃离你远远的，远远的，直到一点儿也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咋俩都轻松。
可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养母李洁清这里居然还一点不轻松，她还时不时的回忆起她曾经的情敌。而且是当着情敌女儿的面回忆的，诉说的。
但现在，养母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个女人，那她就不是什么摇曳的树叶了，而是树叶里包藏隐藏多时的星星之火了，而且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烧起来之后，会把自己烧的面目全非，在烈火中永生那样。
都说纸包不住火，对李月篱来说，这树叶就是金银铜铁做的，也包不住火。这火，似乎正在经由自己的皮肤，燃烧到自己的心里。现在这火就在养母这里燃烧着。经由养母李洁清这里，一样可以进到李月篱这里，在她的身体的内部燃烧。
二十年了，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了，是这样吗？一切好像都没有了什么负担，但二十年的树叶，晒的干干的，但还是包不住火，而且是更容易着火的。米李月篱能做的事，就是一定要把这火压得住。只要自己一开始想自己的生活，这火气燃烧的特别旺。甚至就把自己都全身烧焦烧毁了一样，所以他轻易不敢想自己的生母，压根儿不去想。
对养母李洁清来说，李月篱并不费力的想到：这个叫孙玉的女人的存在永远是一个伤疤，一个美丽到忧郁的伤痕；是一个脓包，永远长在养母李洁清的心脏的边缘不愈合——这是养母李洁清伤心的往事。
虽然养母从来没有提及她们两个女人年轻时候的陈年旧事，就是提到那段尘封的历史，李月篱也没有感到养母有什么不高兴，养母似乎真的从来毫不抱怨，无怨无悔。
李月篱知道，自己就是有心想给养母分担点什么，其它的什么她都能分担，但就是在那个叫孙玉的女人身上，李月篱无法替母亲分担什么！就这个事上无法替母亲分担。
李月篱不了解当时两个女人之间的具体情况，就是了解了，她也决不能说自己生命的坏话。啥也不能说的。现在在养母这里，李月篱更是啥也不能说的。
对于生了自己的那个女人，给了自己生命的那个女人，即使亲妈当时是并不情愿的给了自己生命，然后让自己历尽了磨难，到现在自己仍然是处于生活困顿的风雨飘摇中，但李月篱仍然是对生母无法说什么！
对生母孙玉，李月篱谈不上有什么怨恨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恩。其实，她很想说点什么，但实在是难以开口。难以开口的真正的原因，就是她不了解当时的事是怎么样的？
例如自己代替生母向养母道歉，生母不在了，女儿难道不可以代替吗？好像完全可以啊！生母做了对不起养母李洁清的事情，还把自己这个大累赘扔给李洁清养，李洁清付出多少心血，才把自己这个情敌的女儿，视如己出的养大养好啊！
如今，自己已经二十岁了呀！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可是，自己却夹在养母李洁清和生母孙玉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多尴尬啊！
但是，你能代替得了吗？两个曾经十分对立乃至仇恨的女人之，都无法也不愿意说声道歉的话，你一个晚辈，其中一个女人的女儿，你说道歉的话，有份量吗？
不能，绝对不能，因为你不是她们那段岁月的参与者，所以，你就无权替别人做什么，哪怕这个女人是生你的女人！
你想帮助养母，但是到了这个事儿上你就得打住了，你只有沉默以对，此外毫无他法。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尴尬、总是感觉十分的尴尬——每当养母李洁清当着自己的面儿提到自己的生母孙玉。
其实，现在尴尬都是小事情了，总是觉得罪孽深重似的——好像当年是你而不是生母对她的挚爱的女友造成的伤害！
你就是有力量，有气度，你很清楚你自己的这个特殊的处境：自己作为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一个特殊的存在，就是太尴尬了。
你很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脱身，脱不了这个固定的圈子，因为，你的身份已经不是人为而是天定——血缘。
“妈，您怎么瘦了？”李月篱为了引开话题，慌乱中随意问了一句。养母李洁清确实比自己上次见到她时还瘦啊！
李洁清叹了一口气，“春雪，你也瘦了啊！你是不是吃不好啊！给你的那点钱根本不够你吃饭的吧？孩子，你辛苦了。”
“妈，我年轻，没关系的。在外面，我能找到吃的。您可是要注意点身体。”
“我注意身体？嗨，一定，一定。但是啊，你们两个都考上大学，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使唤！这才是我注意身体的最好的灵丹妙药的！所以，我天天夜夜的盼着呢！你们两个都要考上大学才好啊！现在不是臭老九的时代了。”
母亲的表情十分的庄重，十分的深情！李月篱看到了，心里顿时很热似的。考上大学？听到母亲这样说，李月篱的心一沉，哦，母亲的这个心愿，你看，是这么的强烈，有点没有想到啊！
可是自己却有许多难言的隐忧，可能要辜负了母亲的这心愿了。于是，李月篱就感觉自己顷刻间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一样了。自己在外面这不到三年真的是吃不饱穿不暖，因为心底的他，分散了自己的精力，可能是耽误了自己的学习。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真的就跟个无底洞一样。在这之前，她不敢往下想，怕一想这个问题，就越陷越深，出不来了。爱情，从少女时代开始的爱情，真的是一个无底洞。自己的养母和生母之间的爱恨纠葛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那是属于两个女人之间多么惨烈的爱情悲剧啊！
但现在养母李洁清提到了生母孙玉，母亲是这样庄重而深情的提到了自己的黑眼睛问题！顿时一种奇妙的心理压力产生了，并迅速的蔓延开来，李月篱就觉得自己掉进去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一样了。
哦，刚见到养母李洁清，自己就悄无声息的掉进这个爱情无底洞中了，而且是深不见底的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李月篱感觉到自己的心尖儿抖动了一下！还有，那个女人，那个生育了自己却不愿意与女儿道声再见的女人，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她同样是一点也不敢深入的想下去的。妈妈！亲爱的妈妈！
在李月篱刚刚掉进去的这个爱情的无底洞里，女儿李月篱的眼睛里，居然有养母李洁清昔日情敌的影子啊！当然，这个爱情的无底洞里，还有李月篱本人的爱情的悲喜剧，在前方等着她吧？谁掉进去都会被淹没。李月篱相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