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今天干嘛去了?”段世平把两个人叫到书房面对面拷问。
他目光如炬,段青几乎不敢直视,姜墨上前一步,“今天姐姐带着我在一区逛了一天。”
段世平把视线移到姜墨脸上,“是吗?你们今天都干嘛了?”
姜墨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桌子,比段世平略低一点,“我们今天筑梦了,我还讲了些人界的事。”
段青略微倾身,“爷爷,今天有个梦,魇块很大,估计可以打破纪录。”
段世平看段青的眼神柔和不少。
“你们俩想去入梦区,也不用大老远跑到一区,你二叔连六区都快看顾不过来了,唉,也不知道到哪去招聘筑梦师。”
段青又说,“爷爷,证书是通用的,姜墨在西城就是筑梦师。”
姜墨跟着转移话题,“爷爷,我有两个朋友,是之前跟我一起在西城的筑梦师,她们两个能力非凡,是两个成熟的筑梦师。”
燕六和单四没少找姜墨说东城的日子太无聊,想找个有一点意思的活,当然,主要是燕六觉得无聊。
正好借机,让她们两个到六区打探打探。
段世平捋着胡子,“嗯,既然是你推荐的人,那我也就放心了,赶明个让她们去找你二叔报到。”
段青看看段世平,说道:“爷爷,那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段世平说道:“你先等等,过几个月,就是四城协会联合赛。”
“这一届在南城举办,我打算在你们两个之间选一人去参加,这比赛应该没有年轻人能拒绝吧?”
两个年轻人眼神都是一暗,一个想着明槐,另一个直接开口问道:“爷爷,母亲不参与吗?”
段世平十分冷酷,“你母亲那里我已经说过了,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允许参赛,由你来顶替最合适不过了。”
段青脸色唰得白了,身形也微晃两下,姜墨赶忙上前扶住她,她从来没见过段青这样。
段青闭上眼睛缓了缓,随后推开姜墨,大步往段隐房中走。
段世平毫不在乎,姜墨想追出去,他又说,“阿青心肠太柔软,对你很好,你们在干什么我一清二楚,必要时帮一帮她。帮她参赛,帮她筑梦。”
姜墨没有回头,只感觉段世平的眼光像针刺一样扎在她后背。
她刚走出门,就听见楼下一声巨响,她连忙让仆人去入梦区找段意。
自己则飞快赶到段隐房间,段隐掐着段青的脖子,双眼通红,段青丝毫不抵抗,跪在地上任凭她掐着。
姜墨一颗心快跳出来了,但是她动作很轻,她知道,段隐越刺激,越疯,所以千万不能制造出比她还大的动静。
除了姜墨第一天来的那次,段隐此后都是把姜墨当空气对待的。
但是她对段青动辄就是拳打脚踢,这都是家常便饭。
更令姜墨不解的就是,段青总会乖乖受着,无论怎么样,不挣脱也不还手。
只是笑着任打任骂。
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段青面部涨得发紫,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嘴角还沾着血。
姜墨不敢耽误,慢慢地走到她旁边,遮住段青,抚摸上段隐的手,“姑姑,你手疼吗?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吧。”
她脸上带着笑容,语气放得很轻,又闯入了段隐的视线,段隐手底下不由自主得松了两份力道。
“对,姑姑,来跟我走。”
段隐看着她,原本怒火横飞的面庞变得柔和,她喃喃道:“你,是你,你怎么回来啦?”
她又看了眼姜墨,眉头微微跳动,突然变得十分委屈,“我…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盈满她的眼眶,她抬手抚摸上姜墨的脸颊,姜墨只感觉如芒刺背,但又不得不哄着。
“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给我说,我帮你做主。”
段隐突然清醒,一把推开姜墨,指着她怒吼,“又是你,我饶你一命,你反倒来找我报仇了!哈哈哈哈,好!”
姜墨一阵心累。
感觉又回到初见时,她把自己摁在沙发上快掐死的那天。
段隐虽疯,但是身手很利索,她是木场,屋外的藤蔓被她催生进来,先绑住了跪在地上的段青。
段青双眼无神,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姜墨凝冰去冻,但冰层太薄,段隐的木头十分尖锐,姜墨不能伤了段隐,所以只防不攻。
她一边躲,还要一边护着段青,段隐用藤蔓做出来一个木球,从天而降,把两个人困得严严实实。
姜墨在里面敲打着木球,木球弹性十足,根本就打不开。
两人被困在里面,什么都看不见,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打斗声。
在木球里面的段青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拍打着木球,大声呼喊着:“二叔,二叔你手下留情。”
段意拿着斧子摁住了发疯的段隐,随后三两下劈开木球。
段青从里面跌出来,姜墨扶起她,她却推开姜墨,忍着浑身疼痛,爬到段隐身边。
段隐平静地躺在地上,手上多了几个伤痕,是段意斧头的痕迹。
段青抖着双手,刚触碰到段隐的手,段隐空洞的眼神望向她。
抬手就是一巴掌,她挪开眼,眼皮耷拉下去,嘴里飘出一个字,“滚。”
段青局促地收回手,又对着段隐扯了扯嘴角。
段意看着来气,换了斧头柄又要去敲她,段青伸手阻拦道:“二叔,别…”
段意看看段青又看看段隐,拧起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把斧头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段青深呼吸两下,把段隐从地上抱到床上,又把衣服给她略微整理了一番,“既然母亲见我不开心,那我就先走了。”
三人下了楼,段青说道:“二叔,我先回房歇息了。”
段意喊来段响,“响叔,给阿青送点药吧。二姐又动手了。”
段响欲言又止,转身拿药,正要送进段青房间里时,姜墨半道把他拦下,“响叔,我去送药吧。”
段意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好好劝劝她,让她别太放在心上。”
家里的闹剧,段世平一眼都没看。
姜墨去敲段青的门,却发现门根本就没关。
段青抬眼了一下,见是姜墨,又低下头。
“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姜墨语气轻松,“怎么这么不欢迎我?”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盘,“我来给你送药的。”
段青抱着双腿,把头埋进膝盖之间,“谢谢。”
姜墨轻叹一声,掰开一个小罐子,默不作声地往她腿上青紫的地方抹。
段青仍旧低着头,姜墨看见腿下面两处地方颜色有些变深。
姜墨又拿出一个小罐子,“你知道这个药怎么用吗?刚忘了问响叔了。”
段青抹抹眼睛,抬起头,接过罐子,捏在手里,看着罐子说道:“小时候,她打了我还会给我送药,看来这次她真的很生气。”
姜墨实在好奇,为什么一对母女的关系到了这样恶劣的地步,她犹豫了两下,问道:“你是怎么惹到她了?”
段青一愣,眼泪啪嗒啪嗒就砸到床上了,她笑了一下,随后闭上眼睛,认命一般说道:“来到段家的一刻,就是我这辈子最大错误的开端。”
“我第一次来到段家时,只有六岁,我那时还不叫段青…”
六岁,小阿青被段意从孤儿院挑选回段家。
初见时,段隐捧着她的脸夸她可爱,后来抱着她,给她讲解关于梦界的一切知识。
直到有一天,段隐出去了一趟,回来就大病一场,烧得昏迷不醒,是小阿青一直在照顾着她。
段世平见了,就摸着她的头,慈祥地问她。
你喜欢段隐阿姨吗?
她看着昏迷不醒的段隐,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
我喜欢阿姨,我想阿姨好起来。
段世平又问
那你更喜欢段意还是段隐?
她一番权衡后,做出了选择。
虽然叔叔也很好,但是我更喜欢段隐阿姨,她像我妈妈。
段世平笑得更开心了,摸着她的小脑袋说
那就让她当你的妈妈吧。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阿青,以后就叫我爷爷了。”
童声清脆悦耳,小孩年幼无知。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香,再醒来,她变成了段青。
她的命牌和段隐之间生生长出了一条连线。
段隐讲过相关的知识,所以以后她就是段青的妈妈了,段青心里有些开心地想着。
但是房间里的段隐却消失不见了,她问爷爷,爷爷说是送去养病了。
她又去问二叔,求了二叔好久,他带着段青去到了后山的一处宅子。
房子里很暗,一个身着白衣,消瘦的女人,坐在阴影里,她松开二叔的手,怯怯地走过去。
女人的长发披在肩上,对幼小的段青有很强的吸引力,鬼使神差地吸引她走过去。
段青伸手去摸长发盖住的肋骨和脊柱,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叫什么。
女人回头,眼睛突兀地挂在脸上,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是你啊。”
段青也笑了,瘦小的身板抱住一副骨头架子,“妈妈,你要好好吃饭啊,这么瘦可不行。”
段隐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尖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她有些害怕,却仍然抖着嗓音,“妈妈,我…”
段隐如梦方醒,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不知道在笑谁,“你叫我妈妈?”
她生出无限力气,把段青丢在地上,抓着她的小手摁上自己的后背。
段青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居然有一条硕长的疤。
一道疤刺痛两个人,小孩懵懂害怕,大人清醒绝望。
段隐双眼红透,眼泪将落未落。
她贴近段青耳边,“你确实该叫我一声妈妈,毕竟你现在身体里流的是我的血啊。”
段隐眉毛古怪地抽搐,“你是我的骨肉血亲,啊哈哈,我居然会有一个孩子,那你来感受一下我的痛苦。”
滚烫的眼泪滴在段青手臂上,是段隐共享给她的一段记忆。
段青背后是一模一样的疤痕。
那天晚上,两人并排躺在两张床上。
段隐身体里的血被抽了一半,输送到段青身体里。
段隐每一块骨头被剜了一小片,拼成新的骨头,放在段青心口的位置。
操刀的是段世平,他的有三条软管,跟明槐的还阳针一样,是救人用的。
这是段家最有名的共生术。
记忆中剜骨送血的痛苦,让段青承受不住,趴在床上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
段隐闭着眼睛,泪流满面,她怎么配?她怎么配在拥有一个血亲?
她已经亲手杀掉她的大哥了,那个从小到大疼爱她的大哥。
段隐神志愈发不清晰,虚弱的身体让她暴躁不堪,女孩的哭声让她喘不上气。
眼前一会闪过段杰带着血的脸,一会儿闪过段青的脸。
段隐呼吸越来越沉重,“闭嘴,闭嘴!”
女孩吓得止住了哭声,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
“对不起,我…我把我的命还给你,你别疼了好不好?”
这话烧断了段隐脑中的弦。
“还我?你怎么还得起?”她掐着段青的脖子,语气平静,像变了个人似得。
“那你就还给我好了。反正你以后也会手刃血亲,为什么不在你小时候就结束?”
门外的段意浑身一颤,这是段杰的语气。
段隐从来都不会这样说话
段青就这样受着,眼泪落在段隐手上。
段隐咬着牙,抖着手,不知道是虚弱的身体,还是别的原因,她松开了段青。
她用尽浑身力气,只说了一句,“滚。”
段意从门外走进,把段青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