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之尘 第172章 血脉源起（下）

浮罗蝶自述她的父母不希望她生活在一群残忍无情的东西之间，就设法将她从她属于的营地送了出来。既然她父母能做到这一点，大概他们的营地还没有到最烂的地步。

子佑的人生则不同了。

一开始展示在他面前的越令者的世界是苍白单调的，他幼时只有这个印象。等到记事起，事情就不一样了。

浑浑噩噩之中他行走或爬行过许多恶劣的地方，或热到他脱了皮，或冷到手指从他身上冻裂剥离。那些伤不是永恒的，每次当他痛苦到极点的时候，他就会失去意识，然后在一具完好无损的身体中醒来。

他曾痛哭着穿过由沸腾酸液淌成的河流，跪在河边边抹眼泪，边看着只剩白骨的双脚；他曾掉入万丈深渊，被凸起的岩石撞断助骨，断骨刺穿肺叶，使他泣中有血，直至摔到渊底变为肉泥；他曾被扔入一片虚无，感受自己的体液在沸腾中干涸，皮肤破裂，灵魂剥离；他曾被送往太阳之中，巨大炽热到起出想象的球体，在刺瞎他双眼之前已经将他的身体汽化……

幸好他有麻木的天赋，他逐渐不再惧怕疼痛，而这时，他也不仅仅要行走或爬行了，他还要战斗。他不知为何自己要这么做但这种念头，是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之中，后来他知道这是某种心理暗示，正是别有用心者控制他们的手段。

有同伴，可能是同龄人，麻木的大脑使子佑记不住他们的面孔，他们手持各类武器前进，在昏暗与光明之间与一切对战。

他们的敌人有舞动的巨大骸骨，延律的漆黑毒液，蠕动的畸形虫子，衍射的虚无幽灵，流淌的**金属，当然他们也会与其他人类分支交战，有些持有先进的技术武器，有些具有强大的法术能力，有些则是三口五眼的怪物。

起初没有经验的他们立即就会死，再在另一个死地以完好之躯复生。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子佑很快发现，他与别人略有不同，挥舞起刀刃的角度，躲闪时的方向，似乎总比他人更精巧一些，因此他死亡的次数也远远比别人少，他畸形的心灵和他人比起来，也略正常些许。

每当他们到达其他地方，原本战斗的大多数细节的记忆就会被抹除，只留下肌肉记忆、少数必要技巧和潜意识里的反应，否则他们的大脑早就不堪重负，使他们变为疯子。即便如此，他们也常常因为汲取过量信息而失眠或者头痛，但是战斗不会因此停止。

他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其他人，一直在变换的同伴亦是如此，当然，也有不少人再也坚持不下去，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要么就是收到过大的刺激丧失了智识，被抹除了，因为越令者不会留下没用的东西。

终有一日他们好像彻底战胜了敌人，胜利之后，他们被带到另一群人面前，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想要砍杀，但无形的力场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那群人称是他们的看护者，他们此前经历的一切，却是成为一名真正越令者的考验。那并非现实，不过是在他们的脑海中构建的幻象。

被告知这一切后子佑从梦中醒来，他一直躺在一张床上，身处一个巨大的仪器中，后来他才知道，所谓战斗，不过是人造幻想罢了。

自称是他父母的人带走了他。他不明白为何在那些痛苦的幻象中自己从来没有渴求过他们的帮助，呼唤过他们的名字，这也许是他孤独天性使然，但更大的可能是所谓看护他们的人将依赖他人的能力从他们的脑海里剥离了。

从他们那里子佑短暂地感受到了温暖和爱，也第一次得到了名字，但只是很短很短的时间，因为很快子佑就不得不要和其他年幼的越令者一样回到无休止的战斗中去，即使再次得到回到亲人身边的机会，也只能将大多数时间用来休息。

在其他本就不多的时间里，他们要接受“知识的灌溉”——这好听的名字代表着一种极其暴力的行为——通过某种技术把越令者的知识直接镌刻在他们的大脑里，让他们自行“消化”，这样在需要时有效果的知识就会自然地涌现，这不仅使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导致他们不可能去深入地感受亲情或是其他感情，更是进一步加深了他们大脑的负担，大量增加了自杀者和被清理掉的“废物”的数量。

子佑的父母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现状，以至于后来在子佑的记忆中有时甚至很难涌现出他们真切的面容，而由于越令者的社会情况，他们的某些言行也会使子佑感到痛苦，只不过这种痛苦太过微不足道了，具体的情况已经被巨量的战斗记忆冲得粉碎，子佑还记得的只有些许感觉。

不过子佑还是非常幸运的，他尚未完全觉醒的自我没有像大多数他的“同伴”一样被疯狂的杀戮所彻底影响，他的父母也用少的可怜的机会尝试让他保留一点点人类本来应该拥有的东西。

考验还没有结束，子佑依然要回到幻象中去，和未知的怪物搏杀。但他的所谓同伴知道了一切都是虚假的之后，都肆无忌惮了，各种疯狂的自杀式袭击都被用上——只有子佑没有用，不仅仅是因为因为他发现自己比他人更擅长战斗，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不出全力亦全身而退，而且他也不愿意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战斗去让自己任由痛苦宰割，使自己也慢慢堕落成彻底麻木的战斗机器。

他也许并非天赋最高的那个，但他是那个最没有沉浸在战斗中的人，这使得他在那群越令者里独一无二。

假以时日，走过无数战场却未沉沦于杀戮的王朝子佑也许会成为保有理性的最强大的越令者，有微小的机会对他所的那个如同地狱的越令者营地产生些许影响，可惜命运这次拔动的，不是那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