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同銮一袭月白色锦袍立于厅角,手中玉骨扇轻摇,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他来得很早,但并未打扰容央。
容央正被几位闺秀围在中央,发间的羊脂玉簪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谢同銮注意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殿下不去道贺?”赵阁老的孙子赵祁与他有总角之谊,此时端着酒盏走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容小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谢同銮合拢折扇,唇角微扬:“正要过去。”
他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在容央身后三步处停下。恰逢一片海棠被风吹入厅内,正落在她肩头。谢同銮伸手拂去花瓣,指尖不经意擦过她颈后的肌肤。
“殿下?”容央转身时耳尖微红,行礼的姿势却无可挑剔。
“央央不必多礼。”谢同銮虚扶一把,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贺礼。”
锦盒中是一枚羊脂玉禁步,玉上天然纹路恰似一枝海棠。容央指尖轻颤。
“听闻央央喜爱海棠。”谢同銮声音放得很轻,“这玉是南疆进贡的暖玉,常年佩戴可缓解寒症。”
容央蓦然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他竟连她体寒之症都记得。正要道谢,忽听身后传来拓拔蓉尖锐的笑声:
“太子殿下好生偏心,你我相识数十载,怎么不见送我这样的礼物?”
谢同銮不动声色地侧身,将容央护在身后:“拓拔小姐说笑了。央央今日认祖归宗,这礼自然要特别些。”
拓拔蓉还要再言,却听得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守门的侍卫高声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满座宾客霎时安静下来。
容晏手中的酒盏微微一晃,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落在衣袖上。谢同銮眉头紧锁,下意识往容央身边靠近一步。拓拔蓉却露出笑容,她准备的好戏,要开场了。
殿门处,一位身着绛紫色凤纹朝服的老妇人在宫婢搀扶下缓步而入。太后虽已年过六旬,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金凤衔珠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面色阴鸷的拓拔蓉走上前,扶着老妇人的手臂,晃来晃去地撒娇。
“姨祖母,您可算来了,您都不知道,灵渊哥哥这几日是怎么欺负我的!”
“祖母怎么来了?”谢同銮起身,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诧异。
太后扶着拓拔蓉的手,目光如刀般扫过容央:“哀家听闻容相寻回爱女,特来道贺。”她刻意在“爱女”二字上加重语气,“怎么,太子不欢迎?”
自从永王叛乱被平息后,谢雍将永王斩首示众,继后则被谢雍送上了西山。
当年,先帝之所以娶她,便是因为她被国师批了一道“凤命”。
谢雍登基的手段雷厉风行,满宫城几乎被他杀了个遍。但继后身份特殊,好歹是他的生身母亲,且还有“凤命”这一批语在,谢雍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幽禁在西山,对外则说太后于西山礼佛。
也是这几年,谢雍看着她安分了些,想起从前偶尔的母子情深,才不限制她的自由,让她可以随时下山。
拓拔蓉便是太后极其看重的晚辈。
容晏不动声色地将容央护在身后:“太后娘娘驾临,臣等受宠若惊。”
太后冷笑一声,径直走向容央。她枯瘦的手指突然捏住容央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容央微微蹙眉。
“像,真像。”太后声音嘶哑,“这双眼睛,和谢瑶华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祖母!”谢同銮厉声喝止。
殿内气氛骤然凝固。拓拔蓉得意地勾起唇角,故意提高声音:“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位容小姐可了不得呢。不仅让容相倾尽所有,连太子殿下都……”
“拓拔小姐慎言。”谢同銮冷声打断,眼中寒光乍现。
太后松开容央,转身看向谢同銮:“怎么,太子也要学你父皇,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连亲人都不要了?”
太后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容央,声音陡然拔高:“哀家看这丫头规矩欠缺得很。见了哀家连个像样的礼都不会行,到底是东瀚乡野长大的,没个体统。”
她转身对谢同銮道:“太子,哀家今日就把她带去西山,亲自教导规矩。免得日后出去,丢我们皇家的脸面。”
容晏脸色骤变,立即上前一步:“太后娘娘,臣的女儿自有臣来教导。”
“呵,”太后冷笑,“容相教出来的好女儿,当年谢瑶华不就是个例子?教了她多少遍,还是个没规矩的混丫头。”她意有所指地扫过容央,“哀家这是为你们容家好。”
谢同銮握紧了手中的玉骨扇,指节发白:“皇祖母,容小姐今日才认祖归宗,此事不妥。”
太后猛地一拍案几:“太子!你眼里还有没有哀家这个祖母?”她突然咳嗽起来,拓拔蓉连忙上前搀扶。
“太后娘娘息怒。”拓拔蓉一边为太后顺气,一边挑衅地看向容央,“容小姐,太后娘娘一片好意,你难道要忤逆长辈吗?”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容央身上。
容央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太后却突然站起身:“来人,备轿!哀家今日就要带这丫头回西山!”
两名嬷嬷立刻上前要拉容央。谢同銮一个箭步挡在容央面前:“谁敢!”
太后眯起眼睛:“太子好大的威风,连哀家的话都不听了,这是要造反?”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容晏突然上前一步,玄色官袍无风自动。他抬手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劲将两名嬷嬷震退数步。
“太后娘娘,”容晏的声音冷若冰霜,“臣的女儿,不劳您费心教导。”
太后脸色铁青:“容晏!你竟敢对哀家无礼!”
容晏不卑不亢:“臣只是护女心切。若太后执意要带央央走,不如先问问陛下。”
“陛下离开不久,许是还未回宫。来人——”
说着,他唤来侍卫,似要吩咐他去宫中通传。
太后听到谢雍的名字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对这个儿子,她如今更多的是怕。
拓拔蓉见势不妙,急忙扯了扯太后的衣袖。太后冷哼一声:“好,好得很!如今你们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她转向容央,眼中闪过一丝阴毒:“明日,哀家要在慈宁宫见到你。若敢不来……”
太后见今日讨不到便宜,只得愤然甩袖:“我们走!”
临走前,她恶狠狠地瞪了容央一眼:“明日若不见你,哀家定要你好看!”
谢同銮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容央,发现她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他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别怕,明日我陪你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