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车帘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容央蜷缩在角落,手指死死扣住窗棂,指节在寒霜侵蚀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她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凝结成冰晶,落在谢同銮玄色衣袖上,像撒了一捧碎钻。
谢同銮扯下大氅裹住她,却发现锦缎表面迅速爬满霜纹。容央的睫毛已经挂满冰碴,却还强撑着笑:“殿下……没事的……”
“央央,坚持一下,我这就带你去太医院……”
“不……不要去太医院……”容央气若游丝,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襟,“找……找白纪……”
谢同銮身形一僵,心头仿佛被利刃刺中。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要他?”
容央无力解释,只能微微点头。她感觉到谢同銮的手臂突然绷紧,却又在下一刻小心翼翼地放松,生怕弄疼了她。
“好。”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我让人去请。”
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前时,白纪已经候在院中。谢同銮将容央轻轻放在榻上,目光在她与白纪之间游移了一瞬。
“我在外面守着,姑父那边我已派福安去传话,下朝便能归来。”他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风,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房门轻轻合上,谢同銮站在廊下,听着屋内隐约的对话声。
白纪的声音带着焦急:“冰魄蛊怎么提前发作了?你明明……”
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已足够让谢同銮握紧拳头。他望着庭院中盛开的海棠,忽然觉得那粉色刺眼得很。
屋内,容央艰难地抓住白纪的手腕:“解药……云璟答应过的……”
“只有冰魄蛊发作时的血才有用,且取血要十次,意味着这样的痛苦你还要受十回,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纪叹了口气。
“其实替他做探子没什么不好,就像你之前那样,一半真一半假,他拿你也没办法不是么?”
清冷冷的眼直勾勾盯着白纪,一声不吭。
白纪摇了摇头,取出鎏金匕首时,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容央安静地褪下左臂衣袖,露出苍白纤细的手腕,上面新旧交错的刀痕像一条条扭曲的蜈蚣。
“这是第一次。”白纪的指尖在瓷碗边缘摩挲,青瓷映着他发青的指节,“陛下说……”
“知道了。”容央打断他,将手腕搁在药枕上。她望着梁上垂落的药囊,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匕首划破皮肤的瞬间,鲜血顺着银质凹槽流入瓷碗,容央忽然想起东瀚那个雨天,她也是这样蜷缩在柴房里,被人用碎瓷片割开自己的手腕。
原来无论是东瀚还是北燕,她始终逃不过作药引的命运。
“疼吗?”白纪突然问。
容央的睫毛颤了颤,目光落在碗中越积越多的血泊:“疼久了,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了。”她的声音像飘在雾里,腕间的血珠滚落时,在雪白肌肤上绽开一串珊瑚色的花。
白纪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他想起临走前在东瀚皇宫,云璟把药瓶掷在他脚下时说的话:“告诉她,若这次提供不了什么让我满意的东西出来,就提前给自己收尸吧。”
“对不起……”这三个字脱口而出时,连他自己都惊住了。
容央终于转过脸来。烛火在她眸中跳动,映出白纪从未见过的悲凉笑意:“白大人也会良心不安?”
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轻划过他腰间竹纹匕首,“你替云璟取血炼蛊时,可没见手软过。”
门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白纪猛地缩回手,药碗中的血溅在案几上,像极了溅在雪地里的红梅。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扶起容央,将药汁喂入她口中。
药汁入喉,容央体内的寒意渐渐消退,脑袋晕晕沉沉地。
容央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在药枕边,腕间那道新鲜的伤口还在缓缓渗着血珠,在雪白的肌肤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唯有眼尾还泛着一丝病态的嫣红,像是雪地里最后一瓣将谢的海棠。
白纪刚用纱布缠好她的伤口,就见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向前栽去。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却见她已经阖上双眼,青丝散乱地铺陈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匹失了光泽的绸缎。
“容姑娘?”白纪低声唤道,却见她连呼吸都变得轻浅,唯有眉心还微微蹙着,仿佛在昏迷中仍不得安宁。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滑落,划过她小巧的下巴,最后隐没在衣领间。
她的手腕细得惊人,白纪用两指就能圈住。方才取血时她就安静得出奇,现在更是连一点生气都没有,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烟消散。
窗外的风吹动纱帘,一缕天光漏进来,正好落在她脸上。白纪这才发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芒。
“抱歉……”白纪又一次低声道歉,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又取来软枕垫在她脑后。她的头微微偏向一侧,露出一段纤细的颈子,上面还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白纪突然想起在晋王府初见时,她也是这样苍白着脸,却倔强地撑着一口气。那时的她眼里还有光,如今却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顺从。
他伸手想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却在触及她冰凉的肌肤时猛地缩回手。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递出的每一把刀,都在将这个曾经鲜活的姑娘,一点点剐成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