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马车上,容央一直紧攥着那块母亲留下的安神香。
檀木匣子被她的指尖摩挲得微微发烫,香气透过缝隙丝丝缕缕地溢出,像是母亲无声的安抚。谢同銮坐在对面,目光落在她紧绷的指节上,忽然开口:“你当真想好了?”
容央抬眸,眼底映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嗯,殿下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谢同銮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我陪你见容相。”
回府时,已是月上西天,容晏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容央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她还未抬手叩门,里头已传来父亲温和的声音:“央央?进来吧。”
推门而入时,容晏正伏案批阅文书。烛光下,他眉间的皱纹比往日更深了几分,见容央身后还跟着谢同銮,连忙起身行礼:“殿下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谢同銮虚扶一把:“姑父不必多礼,我是陪容央回来的。”
容晏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女儿紧握的檀木匣上:“出什么事了?”
“父亲。”容央突然跪下,将匣子高举过顶,“女儿想学调香。”
书房里霎时一静。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容晏瞳孔微缩。他接过匣子,指尖抚过上面的海棠刻痕,久久不语。
谢同銮上前半步:“姑父,容央今日在陈记香铺......”
“陈老的铺子还在啊。”容晏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打开匣盖轻嗅,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这安神香......是你母亲当年为夜啼的婴孩调的。”
“当时皇后刚生下太子不久,太子命格贵重,幼时常生病,夜夜啼哭,你母亲便调了这个香出来。”
容央猛地抬头,看见父亲眼中晃动的烛光:“您......不反对?”
容晏将匣子放回她手中,转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卷泛黄的竹简。
“这是你母亲手中的香方,有些只是残卷,并未补全。”
竹简上粘着几片风干的桃花。
容央的眼泪“啪嗒”落在竹简上。她慌忙去擦,却被父亲按住手背。
“去吧。”容晏轻声道,“你母亲在天之灵,定会欢喜。”
廊下风铃轻响。
谢同銮望着院中海棠树下并肩而立的父女,默默退了出去。月光漫过门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想起方才容晏悄悄塞给他的字条:“瑶华去时,想必最放不下的便是央央。如今她既寻到这条路,望殿下多看顾。”
夜风拂过,带来一缕安神香的余韵。谢同銮回望书房窗纸上映出的剪影,轻轻按了按胸口。
三日后,天光微亮。
容央早早起身,换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那是母亲留下的旧物。她将连夜抄录的《香谱》残卷仔细包好,又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里面装着亲手调制的梨云香。
刚推开院门,便见谢同銮一袭月白常服,正倚在梨树下把玩着一把折扇。晨露沾湿了他的衣摆,显然已等候多时。
“殿下?”容央一怔,“您怎么……”
谢同銮合拢折扇,指了指天边尚未隐去的残月:“不是说好三日后?”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盒上,“这是拜师礼?”
容央下意识将盒子往袖中藏了藏:“只是些粗浅玩意……”
“并未,这般心意,诚可贵,不过我还备了这个。”谢同銮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陈老最爱的暹罗冰片,宫里新得的。”
晨光中,他眉眼间的笑意比往日柔和许多,连带着那身华贵的月白锦袍也少了几分疏离。
陈记香铺前,海棠正艳。
陈老早就在门口支起了香案,见二人身影出现在巷口,忙不迭用袖子擦了擦案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老朽算着时辰呢!”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却不住往容央身后瞟,“容相他……”
“父亲允了。”容央将锦盒与谢同銮准备的冰片一并奉上,“这是弟子的一点心意。”
陈老打开锦盒时,手指明显抖了抖。盒中香丸莹白如雪,表面凝着细密的霜花,正是失传已久的梨云香——谢瑶华当年的成名之作。
“好……好……”老人声音哽咽,转身从内室捧出个包袱,“你母亲留下的东西,今日物归原主。”
包袱里是一套鎏金香具,每件底部都刻着小小的“谢”字。容央指尖轻抚过香炉上细微的划痕,仿佛触到了母亲当年握过的位置。
谢同銮忽然上前,将一枚玉佩系在香炉柄上:“既入香道,该有个正经名号。”
“不必着急,慢慢想。”
容央愕然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朝阳穿过海棠花枝,在他肩头洒下斑驳光影,恍惚间与记忆里那个在梨树下教她练剑的白衣少年重合。
“愣着做什么?”谢同銮执起她的手按在香炉上,“从今日起,你便是陈老的关门弟子。”
炉中突然腾起一缕青烟,飘荡出去。